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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霡霂细雨已洇润了树梢。
天光被深山密林蓊郁的树冠滤过,沁凉静谧地照落下来。
怀袖坐直身体,道:“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亦不能止。”
“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当父母,就算他被生下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跟您一样,深居山林,平安终老。”
顺王深以为趣,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因为我戳你痛处,所以故意刺回来吗?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凭什么顺王问了,她就得回答?她忍气吞声那么多年,谁都能使唤她,早就想试试这样回嘴了。
怀袖头都没抬,慢条斯理地说:“再说了,您一个出家人,还管旁人的儿女情长?怕是六根还不够干净吧?”
“将军。”
顺王低头看,他的“帅”被吃掉了,他愣了愣,啧啧两声,倒也没继续追问。他站起身,拂袖道:“要帮你的孩子做超度吗?不收钱。”
怀袖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拒绝:“谢谢您的好意,不必了。”
顺王颇为扫兴,他也是个狗脾气,立时翻脸道:“你这人,可真是个古怪的女人。与萧叡正好相反,他事事都想着利益交换,离不开人,要旁人依靠自己。你呢,身为女子,却想要不依靠任何人,最好遗世独立是吧?明明你只要张口问一句,就能轻省许多,不必吃那么多苦,你却不,非要自己一个人。”
“秦姑娘,你这辈子曾经信过人,依靠过人吗?”
怀袖被问住了。
她曾信过人,曾依靠过人吗?在宫中,这样想的人都死得早。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起萧叡,想起他们在黑暗中相互依偎。
怀袖回过神,回答:“没有。”
到底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怀袖没跟他顶,如此被骂了一通,叹了口气,作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做一场超度法事动静太大,只怕被人发现。”
“那个孩子本就福薄,您是叔公,在我老家乡下,按照规矩,长辈不可以给孩子扫墓,您亲自超度他,就更折煞他了。”
顺王道:“这有什么的?我既已出家,便不算是他的长辈。你就不想让他好好往生投胎吗?”
怀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顺王问:“再做一块灵牌,叫他好往生投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啊?给你挑块好木料。”
怀袖过了片刻,才钝然地答:“……男孩。”
啧啧,皇长子呢。顺王心想。假如生下来的话,或许年纪已经不小了吧。
正好这个冬天无事可做,便用来祭奠她无缘的孩子吧。
等开春,萧叡应当也已忘了她,没她之后,更可安然娶妻立后。看,对谁都好。
这几日顺王一直让米哥儿过来送饭送菜,这小子嘴巴紧,又喜欢怀袖,每日颠儿颠儿地两头跑,不知有多情愿。
如今又得了道长的命令,要他来做超度的法事,他才刚十岁,哪会那么多?可不敢。
怀袖安慰他:“没关系,不用怕,照着道长说的做就好了。”
米哥儿也不懂那么多,于是认真地问:“他叫什么呢?”
怀袖说:“他还没有名字。他统共也就在我的肚子里待了三四个月,可惜没遇上一个好娘亲。”
米哥儿眼巴巴地望着她:“他命不好,若是活下来……我、我觉得怀袖姑姑您一定会是个好娘亲。你要是我娘就好了。”
他沮丧地说:“那我就不会被丢掉了。”
怀袖摸摸他的头。
这几日仙隐观的清霄道长亲自做法事。
在此期间,她也得恪守清规,以往总有许多事要忙,这孩子不管是来还是走,都是悄悄的,没人知道,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张御医倒是也知道,第一次为她诊脉时就问过她,她只说了一句:“陛下每次都要我喝避子汤,您说这孩子是怎么没的?”
张御医便不敢再问了。
于是她又说:“休要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事,他会不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清霄道长的法事灵验,她这几日梦见了当年的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那个秋天冷得格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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