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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找错人了吧。一定是找错人了吧。敲门声并没有再次响起。但是,那突兀的访客却并没有被一道门所拦阻。“他进来了。”叶先生轻声说。我下意识先扑灭了桌上煤油灯——但肯定是来不及的了。只要那人进来,就迟早会找到我们。怎么办?我慌乱地看着叶先生,他慢慢站起身来,面孔上没有丝毫波动。外面脚步声近了。我心咚咚直跳,手里一把都是汗,头脑里一片空白。而叶先生忽然将我一手揽过去——他手上还沾着血——然后极快极低声地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他的手按在肩膀上极烫。门外的脚步声还在接近,越来越近,一声一声都那么可怕。那人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推开了门。那人穿着件黑色的外套,没有戴帽子,衬衫领子也是散开的,像是刚跑了许多路,脸上的神情我辨认不出来——其实我那时候也没空想那些。我只是在想——啊,居然又是周泽楷。然后肩膀上的手又紧了一紧。我听见叶先生说:“她什么也不知道,是被我叫来的。你带我走就行。”周泽楷看了看我——但是很快又转过眼去看叶先生。然后他回过身,将门紧紧地关上,才提了油灯走近来。叶先生什么也没说。周泽楷将油灯放在一边桌子上,然后说:“你受伤了。”警哨声越去越远。我打个激灵,恰好此时周泽楷伸出手扶住叶先生,将他搀到一边凳子上,然后——也不知怎地一抖,那肩上衣服就划开了。“好一把袖刀。”叶先生说。周泽楷又将灯凑近些照亮伤处,然后对我说:“……药。”我木然点点头,下意识按之前叶先生说的朝外面走去。直到推开书房门的那一刻,两条腿忽然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如果不是扶着门,我可能就真要站不住了。八最后叶修只问了周泽楷一个问题:“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暗淡的提灯光线里青年点了点头,拧开怀中扁酒瓶的口子,毫不犹豫将烈酒浇了下去。叶修疼得面孔都扭曲起来,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威士忌?浪费了。”周泽楷没有看他,仔细看那伤口——好在只是被打歪的□□捎了过去,也不知是躲得够快还是打得太歪;唯独还是被几颗铁砂嵌进肉里。他扯过一边毛巾递给叶修。叶修咬住,对他点点头。周泽楷将手中袖刀在一边提灯上烤过,然后尽量迅速地将伤口里铁砂挑了出来,又将最后的酒也浇落过去。叶修整个人都在抖,豆大汗珠直滚下来。恰好这时妍琦端着药箱匆匆跑过来,进门看见不由滞了半声惊呼。周泽楷转身翻检一番,拿过一瓶磺胺粉撒下去,又取了绷带包扎。叶修直到青年以熟练手法打着绷带的时候才将毛巾扯下来,脸便算在昏黄灯光里也透着一种不自然惨白,偏偏还作出一副无事人般表情:“手法利落多了。”周泽楷手下动作微微一顿,最后又利落地将手中绷带打上一个结子。“……去休息。”“你到这边来……没关系吗……”叶修整个人靠在椅中,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额上。“没关系。”叶修点点头。面前之人并无敌意的事实让他紧绷的神经轻松了下来,而之前那些被肾上腺素所屏蔽的疲惫就百倍地反扑上来。他坐在那把藤椅里,觉得全身骨头都被拆散重装了一遍似的,怎么也不听使唤。偏偏屋里剩下的两个人还在说些什么。声音忽远忽近地漂浮,被屋中逐渐温暖起来的空气糅合成一团团云絮——休息……床铺……药物……诸如此类的词汇,毫无意义地飘散过去。他努力张着眼睛,但很快就有人搀起了他,给他裹上厚厚毯子一直扶他到床上。他想着说点什么,可那个人只是走过来,又将煤油灯调暗了些。“好好休息。”叶修侧过脸去,在最后一点清明里看着坐在床边的青年。那点光本来照不清人的轮廓,可是他却比哪一次都清晰地认了出来:“……你长大了。”周泽楷仿佛是挑了挑眉,又低下了头——但终于是没说什么。叶修也没想等到什么回答,而是放任自己睡了过去。其实一早就该知道,这个人不会害他。——就像许多年前那样。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昏昏沉沉睡过去后,周泽楷终于慢慢舒一口气,重新抬起眼来看着他。你最后还是记得了。他想。“——小兄弟,可别大声叫唤。”那陌生的青年说着,脸上带着一抹尽力显得真诚的微笑。这微笑其实和他这个人并不搭调——但周泽楷却意外生不起什么警戒的心思。“你是谁?”“没有钱住旅馆的穷人。”周泽楷皱起眉头。“哎哎哎,别这表情。我不过就是借你家这儿躲一躲……你看这不是之前下雨了嘛。”那人一边说,一边还呲牙咧嘴。周泽楷上下端详他片刻——亦不放过他腹部那一块惹人疑窦的暗红,最终点了点头:“你等一下。”青年是革命党。在拉开五斗橱翻找药物的时候周泽楷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城里最近所谓追缉“匪党”事体甚嚣尘上,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又怎么可能猜不到这时候躲进家里来的陌生人的身份。若按他父亲行事,此时恐怕已经要叫警察过来。但周泽楷心里却从来不认同那些。他匆匆抓了一瓶人家从云南带回来的白药并上绷带,又匆匆地跑回后院。那青年仍然在。他靠在那堆杂物里,身上的衣衫湿漉漉的,整个人看起来极狼狈,可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便像从锈蚀的鞘里拔出刀来,晃得人眼睛发疼——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青年又挂回懒散笑容,和善得像是刚才锐利都只是错觉。“还给我找了药?真是……”周泽楷心中忽然觉得有点闷闷的,也不过说什么,直接走过去,去帮他处理伤口。他在这方面全然不懂,笨手笨脚,最后一大半工作反而是青年自己来的。到了最后那人伸手按按他脑袋:“——谢啦。”“之后要去哪里?”“你不用担心这个。”“……你要走?”“不会连累你们家里。”“不能走。”周泽楷伸手按住他肩膀——青年的那点伤虽然并不严重,可现在满街都是军警,他怎么走?“——留在这里。”青年的表情松动一瞬,回答却是斩钉截铁:“不行。你去睡觉,不要再管我。若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周泽楷摇了摇头,固执地说:“你留在这儿。我给你带吃的。”他出门的时候顺手将房门从外面反锁上了,抱着毯子和一袋儿酥饼回来时候才看见青年一脸无奈。“你就不怕被家里人知道?”我怕。周泽楷想,但是你如果从这里走出去,会死的。“……你太固执了。”青年叹了口气,但好歹是接过了毯子。他费力解下湿透的外褂,好歹在一旁两个大箱子上寻了块平地躺上去又拉上毯子。“我听你的话。”青年似乎是一半儿无奈地说着。周泽楷没说什么,伸手帮他拉了拉毯子,看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走出去,不忘记反锁上门。那天他最终也辗转了许久才睡着。他想着得怎么偷偷把吃的东西给青年送去,又不能叫家里帮工往后院去,还有父母大概三四天内就要回来了……即使他暂时藏起青年又能帮他几天?这件事情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但终究也不能敌过越来越浓的困意。第二天他醒来,翻身时候险些直落到床下去。恰好家里人叫他来吃早饭,他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胡乱塞了些,偷偷在袖口里踹了个鸡蛋后最终寻了个借口溜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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