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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安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漆黑的眼珠子布满了血丝,目光呆呆地定在那,不再说话,喉咙无声地吞咽。他从来不饮酒,今日同二哥喝了这么多,知道他是醉了,想起了曾经的战场。芸娘心疼地摸着他的脸,“郎君,都过去了,咱们赢了。”裴安的眸子轻轻地动了动,看向她,哑声道,“死了。”都死了,死在他面前。他眸色突然一厉,又开始挣扎,低声吼道,“起来,都给我起来!”“郎君,郎君”芸娘哭出了声,扑在他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四万大军,一万多顾家军,一万多明春堂的人,加起来七万余兵马,抵住了北国十五万大军,大获全胜,听起来多光鲜,可终究万埋骨在沙场的战士们,他们最后一刻是如何用自己的生命堵住敌人刀枪,又是如何怀着希望能亲眼看到胜利,说书的故事再绘声绘色,也描绘不出一二,唯有参与过这场战争的人才知道战场有多残酷。他是人人尊敬的功臣,也是人人羡慕的权臣,可这场战争给他带来的创伤,悲痛,无人能知。今日之前她也不知道。他一向高傲,从来不会将自己的弱点示人,若不是今儿这酒,怕是一辈子都藏在心里。她不知该如何去劝解他,只觉心疼,从他怀里起来,脸上也沾满了眼泪,看着他轻声道,“郎君,你已经尽力了,他们的死同郎君没有任何关系,是他们心怀家国之梦,甘愿上战场,即便战死在沙场,家国的情怀依旧还在,在天之灵也一定能看得见今日的胜利,知道他们的血没有白流,没有白白牺牲,郎君杀退了北人,替他们报了仇,圆了梦。”“郎君可还记得范大人?”芸娘冲他艰难地一笑,“我听钟清说了,他的头颅已寻了回来,葬入了范家的陵墓,范夫人说,她替范家感激郎君呢”裴安空洞的眸子,终于有了些神智,泪水从血红的眼眶内无声地滚落下来。芸娘心脏犹如被人狠狠地揪住,一阵生疼,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头一回唤了他的小字,“君生,阿舅一生都梦想着家国安宁,他没完成的心愿,郎君替他完成了,你是英雄,阿舅阿婆、姑姑,还有两个叔叔,在九泉之下,定会为郎君高兴,以郎君为傲。”他看着她,醉眼滔滔的眸子,含着外人见不到的悲恸,颤了颤,身子终于软了下来,缓缓地朝她倒下,靠在了芸娘的怀里。肩头被他沉沉地压住,芸娘撑着力,稳稳地抱住了他。自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密最信之人,她也一样,在这世上她唯一的支撑就是他了,与其说相依为命,不如说相互倚靠。有了彼此的他们,无坚不摧。闹过那么一阵后,许是累了,裴安趴在她怀里,没了动静,芸娘缓缓地扶着他躺下。醉酒后,睡起来并不安稳,裴安睡了一会儿,胃里终是有了反应,这回倒是清醒了一些,死活不让芸娘扶,唤来了童义,去净室呕了一回,童义伺候他沐浴更衣完,再扶他躺回床上,人舒服了,觉也睡得踏实。王老夫人那头派人过来,瞧过几回,知道人没事了,才放心。芸娘一直坐在他床边守着,天色不早了,青玉进来提醒,“主子,屋子都收拾好了。”头一回回娘家的姑爷不能和姑娘同房住。裴安安置在客院,芸娘住回之前的院子,黄昏王老夫人派了几个下人将院子收拾了出来,这会子青玉和连颖已铺好了床,等着芸娘回去歇息。芸娘转头看了一下床上的人,睡得挺踏实,估计夜里也不会醒来,起身嘱咐了童义好生看着,放心地走了出去。今儿天上的星星多,月光却不亮,芸娘跟着青玉手里的灯笼,回到院子,已是戌时末。青玉转身拴上门闩,“时候不早了,主子早些洗漱”两人的脚步刚上厢房屋檐,身后门板突然传来一阵声响,青玉一愣,芸娘也有些意外,不明白这么晚了,还有谁。青玉又折回身去了院门口,取下门闩,推开门,人突然愣在那,动也不动,“姑,姑爷”芸娘隔太远,没听见青玉的声音,见她堵在那,半天都没动,也跟着折了回去,走了一半,门外的人直接将青玉逼了进来。一身宝蓝圆领长衫,腰带都是歪着,脚步立在门槛处,身子东倒西歪。芸娘:他不是睡着了吗。“郎君怎么来了。”芸娘着实震了一下,瞟见他身后童义的脸色,便知道这人的酒劲儿恐怕才刚开始。裴安冲她一笑,“我坐坐就走。”这个时辰坐什么坐,没得让人瞧见了笑话她,芸娘上前扶住他胳膊,将他转了个方向,边推去门外,边哄着道,“这院子太小,简陋得很,也没地儿给郎君坐,郎君先回去睡个好觉,明儿一早我便去找你”说着,芸娘同童义递了个眼色,童义却不着道,立在那不动,朝着她为难地一笑,不是他不想帮忙,他要拦得住,也不会让主子跑来了这。见芸娘要把他往门外推,裴安不乐意了,及时转过身,伸手将另外一扇没有打开的门扇,一并推开,“我就喜欢这儿。”芸娘:
怕她再拦住,他赶紧几步上前,闯了进去,抬头扫了一圈,“夫人住哪儿?”赶是赶不走了,芸娘只能先让他进去,上前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到了厢房门前,看着他低声同他道,“说好了,就坐一会儿,不许再赖皮。”他倒是听话,猛点了下头,“嗯。”芸娘抬步跨入门槛,他脚步却又不动了,杵在门槛上,侧着头,目光盯着她厢房右侧的那面院墙。“怎么了?”裴安突然问,“是那儿吗?”芸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脚步又退了出来,随他目光瞧去,什么都没有啊“郎”“对面是邢大人。”芸娘:她倒是大意了。“当年你就在站在那同他说话的。”他不是问她,是肯定的语气。横竖他也醉了,芸娘睁眼说瞎话,“其实也没说什么话,就那么几”“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他突然打断,视线透过月色抬头看着院墙的顶部,捏了捏芸娘的手,低声道,“要是早认识了你,便早同你订亲,带你早些离开这儿。”他神色认真,说完目光朝她温柔的望来,尽管眸色蒙了一层醉意,身上也有淡淡的酒味儿,可芸娘心头还是有些动容。正因着他的话感触,他又道,“断然不会让旁人肖想了你。”芸娘:“夫人想看星星吗。”不待她回答,他牵着她突然朝墙根走去,到了跟前,袍摆一掀,作势要带着她爬上去,“没事,区区一面墙,难不倒为夫,我抱你上去”这人酒品也就这样。眼见他当真要抱住自己往上跳了,芸娘先一把拽住了他的腰,“郎君,星星多了咱们也数不清,咱们就在这儿看,一面看一面数”他眉头一拧,“当真不上去?”“不上去。”芸娘拖着他,“我就喜欢在这儿看。”回头赶紧让青玉搬了两张椅子,两人坐在那,抬头指着天,当真一颗一颗地数了起来。他是醉了酒,做出什么样的行为都有情可原,可芸娘清醒着,这会子就像个傻子。可数着数着,芸娘鼻头蓦然发了酸。满天星宿她看过无数遍,认识他之前她看过,那时候星辰在她眼里,只是单纯的好看;认识他之后,两人满身狼狈地躺在芦苇堆里,一起看着星星,同样的星空,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璀璨的星辰彷佛离她很近,她头一回知道了星星的名字,知道了该如何去辨认,那一夜的星空,耀眼万分,刻在她心头,一辈子都不会忘;同他分开后,她一人回了临安,坐在院子里也看过,繁星入目,心头却只有凄凉。他说牛郎织女星,隔着一条银河,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体会过那样的感受。漫天星宿再美,没有他陪在她身边,也失了光辉,芸娘放下手,头靠在了他肩膀上,听着他慢慢地数了起来,曾经那股熟悉的踏实感,又回到了心田,安稳甜蜜。“两百七十六颗。”他转过头,神色认真地告诉了她答案。有多少颗,她压根儿就不在意,也有去数,点头夸他,“对了,郎君真厉害。”这方院子就这么大,能有多少星星,完全不够看,他没了兴趣,手习惯地摸去自己腰间。什么都没有。他脸色突然一变,一下从雕花木椅上起身,神色极为紧张,看着芸娘道,“他东西没还我。”芸娘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后退几步,借力上了墙,一个翻身,动静干脆利落,只是要人影,瞬间也没了踪影。到墙另一头去了。芸娘:待芸娘回过神来,脸色也变了,转身唤青玉,青玉与童义肩膀挨着肩膀,也是目瞪口呆。“杵着干啥,找人啊。”除了童义没人再有那个本事跟着他一块儿翻过去,可童义要是下去,更说不清了,芸娘赶紧拉着青玉从西角门出去,绕到了邢家后院。但愿邢风已经睡了,他裴安又能及时清醒过来,自个儿翻回来,否则等明儿酒醒了,他那脸也不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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