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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杰问:“你认识张根发么?”凭经验一般这样在弄堂门口做小买卖的多数住在附近。
老太太道:“张根发啊,认得认得,阿发。”侧过身指着狭窄的铁门:“朝里走到底进灶披间,沿楼梯上五楼就是他蹲的地方。”
邵杰俩人往里走,横七竖八的晾衣杆子在头顶排兵布阵,因落雨关系,衣物没晾出来,弄堂反倒比平日里光线敞亮,虽然天色青灰迷蒙。老伯伯点着风炉在屋檐下烧泡饭,铝皮小锅咕嘟咕嘟翻滚,他站直身躯,眼神是疑惑和好奇的。穿着睡衣的阿姨蹲在阴沟边刷马桶,偷偷也望过来。袁绮看着霉斑在石灰墙上绘了一幅写意水墨画,脚底打滑踩着什么,低头是几个面盆,里种了月季花、没有刺的仙人掌,还有青葱蒜苗;谁家在煎春卷或煎什么,一股子耗味窜出来,半掩的门帘内隐隐有唱戏声传出,一只三花猫儿慢慢舔着脚爪沾的湿。忽听咕咕鸽子拍翅声扑簇簇作响,袁绮抬起头,鸽群飞的不剩,老虎窗里女人探出头来,视线随着他们脚步移动,四目相对,又闪身缩了回去。
他们走到尽头,推开贴着淡珊瑚红对联的门,里面是灶披间,因没有阳光,烧早饭的拉亮了灯,灯泡糊满油烟,像一个倒挂的烂梨子。
邻居林阿姨
一个烫鬈发、穿套全棉厚睡衣的老阿姨在调面粉,灶台搁了两只蛋,还有把小葱,上海人皆熟悉的,是打算摊鸡蛋饼,听到门打开的响声望过来,是两个穿制服的,吓了一大跳,慌张问:“警察先生大清早来做啥?”袁绮亮出证件,解释道:“我们是法院执行庭的法官,来寻住这里的张根发,了解些情况!”
“哦哦!”老阿姨顿时松口气:“我晓得的,张根发的侄女骗他钞票的案子。骗了一百二十万,普通老百姓一辈子的血汗钱啊,法官们要替他主持公道!”
袁绮微颌首:“那我们先上去。”是极窄陡的木楼梯,黑漆麻糊看不清楚,她有些犹豫,手不由想去抓邵杰的袖管,就听“啪”一声亮了灯,还是那位老阿姨,很热心道:“墙壁有开关,否则墨墨黑,要拐死人(沪语:摔死)。”
袁绮看到自己伸出的手,和邵杰伸过来的手,连忙缩回,攥住皮包带子,转身闷头往楼上走,邵杰没说什么,只露出个笑容。
楼梯板嘎吱嘎吱响,好像稍一用力就会踏穿个洞似的,其实纯粹是个人想法,这种老建筑房子来得结实耐住。
五楼就两间房,中间夹着公用卫生间,卫生间门开着,马桶、梳洗台面还有大浴缸打扫的十分干净,一块块半新不旧的毛巾用细绳和洋钉吊在瓷砖墙面上,洗发水护发素雪花膏等瓶瓶罐罐也摆得齐整。邵杰看到左边门上贴着502的牌子,擎了门铃,一直未有人来开门,他看向袁绮,袁绮红了脸,嗫嚅道:“我昨天确认过的。”她开始拨张根发的联系号码,也不接听。邵杰看看手表:“我们再等一刻钟。”
501房里搓麻将响的风横雨斜,“一大早搓麻将好兴致。”邵杰似乎自言自语,他身高马大,把楼梯间堵的严实,袁绮就愈发着急了,再尝试拨打手机,还是不接。
忽听到有人踩楼梯声,袁绮探头往下俯视,是那位老阿姨端着两盘鸡蛋饼上来,看到他俩怔了怔,似想起什么,连忙道:“喛,瞧我这记性,阿发去菜场买小菜去了,让看到你们叫等一等,马上就回来。”又说:“到我家里来坐坐,蹲楼梯间像啥话,有些乱,不嫌鄙就好。”
门一打开,香烟味就冲出来,里厢烟雾缭绕的,袁绮宁愿站楼梯间了,倒是邵杰低道:“看她和张根发老熟悉的样子,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走进房并不如想像的窄小,挺宽敞的,靠门边摆着四方桌,围一圈人在搓麻将,桌上除麻将牌子,还搁满香烟壳子、玻璃缸里尽是烟灰,洇黄的茶杯、零零角角的钞票,开着日光灯,照的人面孔雪雪白,是天阴落雨又朝北的缘故。他们看到他俩也愣住,一时不知所措。老阿姨解释:“两位法官是来寻张根发的,张根发买小菜去了,我让他们进来坐坐,和那不搭嘎。”招呼邵杰和袁绮往沙发来。
那几人不好意思再继续搓麻将,接过老阿姨手里两盘鸡蛋饼,捏了香烟壳子,端起茶杯说去外面透透气,很快就走光了。
老阿姨笑着问:“那吃茶还是吃咖啡?”
邵杰道:“不用客气。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林。”林阿姨从抽屉里拿出几个花花绿绿的纸包,撕裂缝倒在杯子里,袁绮看得清楚,是小袋的雀巢咖啡、咖啡伴侣、方糖、黄糖之类,像极酒店里每个房间里免费提供的袋泡装。上海阿姨妈妈实在太会过日节,用调羹搅拌好、端过来搁到他俩手边,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嘴里说:“那吃咖啡,苦不苦,要苦我还有方糖。”
邵杰吃了一口,微笑着道:“正正好!你不用忙。”又问:“林阿姨晓得张根发屋里的情况么?”
“哪能不晓得!”林阿姨一说起便打开了话匣子。
“他住在此地也有些年数了,这是他老婆的娘家房子。人嘛没啥,老实,耳根子软,有些贪慕虚荣,容易相信人。那想想看,一百二十万,对于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讲,那是天文数字,爷娘或兄弟姐妹来借都要考虑再三,更况侄女,又隔一辈哩,是啥品行哪里晓得。”她顿了顿,接着道:“就是听伊侄女讲,这笔钞票用到英国去炒房产,买进卖出,就跟当年温州人组团到上海买楼一色一样,外国人憨,看不到这其中商机,好些当地华人都发了横财。钞票那是按倍的翻。”她总结:“还是贪财的心态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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