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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第1页)

陆书瑾与梁春堰并没有留在叶府用膳,在午膳开始前,二人又从侧门离开了叶府。她坐上马车,回了小宅院之中。虽然小宅院远远及不上叶府的庞大,但即便是这二进门的院落,仍让陆书瑾觉得空旷,她将门落锁的时候想着,是不是该去雇几个家丁和丫鬟来,填一填这宅子的孤寂。她回到房中先是点燃了房中的暖炉,将外袍脱下来换上较为舒适的棉衣,坐在暖炉旁边的地毯上,摸出了一方锦帕和赤色长缨。陆书瑾原以为萧矜当真如此冷漠绝情,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即便是她与萧矜在入仕途之事上发生了争执,过往那些相处的情谊还是存在的。至少在陆书瑾眼睛里落进粉末的那一会儿,萧矜是有些在乎她的。他大抵是还在生气,气陆书瑾执意不参加科举,不入仕途。或许有朝一日,陆书瑾可以穿着漂亮的衣裙堂堂正正地站在萧矜的面前,告诉他自己是个姑娘,向他解释自己不入仕途的真正原因。但不是现在。她叹一口气,已不打算将长缨归还,而是绕着自己的左手腕一圈圈缠上去,最后打了个小结。赤红的金丝长缨就这样缠在了白嫩的皓腕上,乍一看倒像是珊瑚珠串,有一种别样的好看。她将衣袖拉下来,遮住了手腕,而后起身前去准备中午的膳食。陆书瑾虽然厨艺不精,但是她吃得了苦,有时候一碗清水面条,她都能吃得干净,填饱肚子为主。不过这样的日子长久过下来也不是办法,陆书瑾就挑了个晴朗日子去找了人伢子,买了两个会做饭且手脚利索的丫鬟,还有两个家丁,负责守门。丫鬟年岁都不算太大,一个十七岁,一个才十四,都是家中穷苦出来讨口饭吃。大的那个唤大丫,小的叫三娃,都没有正经名字,陆书瑾哭笑不得,也不好给别人取名,便用春桂寒梅暂代二人姓名。春桂的厨艺好,至少不用让陆书瑾再吃清汤面条了,寒梅性子也活泼,几日的相处下来,她与陆书瑾越发熟悉,经常站在窗边与她说话。陆书瑾不准许她们进自己的房间,一些细小的杂活还是她自己收拾。叶芹来得也勤快,经常会从街上买些好吃的东西或是有趣的玩意儿,献宝似的给陆书瑾。她学字也越来越顺利,从一开始的反复记反复忘,到后来能够通顺地读下一篇幼儿所读文章,虽说这进步对正常人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叶芹来说确实是巨大的进步了。叶芹为此高兴了很久。腊月中旬,大雪降落在云城,陆书瑾揣着双手站在檐下观雪。春桂贴心,取了门口挂着的披风给她披上,说道:“天寒地冻,公子当心着凉。”陆书瑾道了声多谢,忽而想起去年腊月的节完整章节』()宁欢寺就更不必说,自出了城之后行个一刻钟,就开始看到路边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铺子,有人挑着担子买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从前走到后地吆喝。还有些卖花灯,卖各种各样的面具彩绳,以及能将愿望带到天上去的天灯。密集的摊子一直延续到山脚下,其中有衙门的捕快镇守在此维持来往的人流。再往上就是排着队往上行驶的马车了。由于今日的人太多,马车比平时要慢许多,半个时辰之后才到达山顶的宁欢寺。叶芹与陆书瑾下了马车,欢笑嬉闹的喧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大雪飘摇,十足的年味瞬间将两人包围。先前在宅院之中完全感受不到,此刻站在这里,陆书瑾才恍惚明白,旧年要翻过了。宁欢寺的屋顶覆上一层洁白的雪,比前些日子来时更多了一番别样的韵味。寺内人山人海,像多年前陆书瑾来时的那样,几乎达到了拥挤的状态,来往皆是满面笑意的人。叶芹害怕走丢,紧紧挨着陆书瑾。陆书瑾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尽量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而去,行过门口那一处最拥挤的地方之后,周围就稍稍显得宽敞些。跟上次来的时候大不相同,现在的宁欢寺处处充满人气,烟的气息在空中乱飘,檐下的铃声响个不停。陆书瑾与叶芹顺着人群的方向走着,每行过一个屋子,叶芹都要双手合十在门口弯腰拜上一拜,也不进去。“叶姑娘在拜佛的时候,会想什么呢?”陆书瑾与她闲聊。“我在想今夜的桌上能有我喜欢吃的菜。”叶芹说。是意料之中的,陆书瑾笑了笑,“还有吗?”“我还想哥哥能多陪陪我,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陆书瑾掰着手指头说:“我还想能一直与陆书瑾做朋友,一直与喜欢的人在一起。”陆书瑾说:“你这些愿望这么简单,神佛一定会帮你实现的。”叶芹听了这话很开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行至岔路口,陆书瑾带她去了另一条人少的路,凭借着记忆,她又来到了曾经那个摇下上上签的地方。这屋中供的神像不多,大约不是什么受欢迎的神,屋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少。陆书瑾抬步跨过门槛,来到那尊神像之前,看到一个小沙弥站在神像旁边。她转身朝门看去,光影在这一瞬间似发生了变化,她看到一个身体干瘦皮肤黝黑,身上穿着灰色布衣的小姑娘扶着门跨过门槛,慢慢走到神像面前来,站定之后盯着神像看。她站了许久,神像旁的小沙弥就主动对她说道:“施主有何祈愿,可向神明禀明,再摇一签,方能得到答案。”于()是她接过了签筒,用稚嫩的双手开始摇晃。起初力道太小,没摇下来,后来又加大了些力气,刚摇几下,忽而有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她的肩侧,一根签子从筒中掉下来。她正想要弯腰去捡,却见撞到她的那人先一步将签子捡起,递到了她面前。她抬眼看去,就见那是一个身着靛蓝色锦衣的小少年,头上还戴着小巧银冠,颈间带着金丝璎珞,腰间挂着铜板大的小玉佩。他面容还尚为稚嫩,一双稍浅的眸色仿佛映了这满堂光影,漂亮得惊人。

他脸上有一个很随意的笑,用小男孩独有的脆声说:“抱歉啊……”“萧矜!快走!你爹派的人追过来抓你了!”门外传来另一人的声音。那小少年就立马转头跑了,只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小姑娘看着他跑出了屋子消失不见,再一低头,手中的签子上正是两个红色的字体:大吉。“萧矜……”她低声呢喃着。在遇到萧矜之前,陆书瑾从不知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像炽热的朝阳,可以散发出如此耀眼的光。他的笑好像是能给万物枯竭带来生机的春风,让陆书瑾明白,这世上是有人可以活得灿烂而热烈,并非只是在阴暗潮湿的房中,吃着寡淡的凉菜,穿着单薄的布衣,面对着一日又一日的黑暗。最后她带走了那根上上签。回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书瑾都坐在门槛上接着天光用烧过的炭块在纸上写字,去猜测“萧矜”是哪两个字。她写了很多,最终也没能猜中。那破旧的小院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潮湿孤僻,天一黑就没有半点光亮,陆书瑾抠抠搜搜大半年,攒下的节完整章节』(),将她放在软椅上。他回身去关上了门,将风雪挡在门外,房中就显得既冰冷又孤寂。萧矜点上了灯,也点燃了暖炉,取了一张毛毯盖在陆书瑾的身上,将她的双手从毯子中拿出来。她的双手冻得冰凉,小巧白皙,指头泛着红。萧矜就一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用干燥的温暖去捂她冰凉的手。他干脆在软椅的边上盘腿坐下来,与陆书瑾的脸相隔不过半臂长。如此近的距离,他终于再一次将陆书瑾的脸仔仔细细地收在眼中。她的睫毛很长,又密,睡着的时候显得乖巧极了,眼皮底下藏着的是一双墨黑的眼眸,有时候像是黑曜石,有时候又像紫得发黑的葡萄,总之非常漂亮,让人看一眼就不舍得将视线移开。萧矜有意无意地捏着她的手指,力道很轻,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没动。掰着指头数一数,萧矜已经有四十三天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陆书瑾的身边了。一开始不适应没有她的午膳,不适应没有她的丁字堂,总是会在上课的时候将视线撇过去,但落在眼中的已经不是陆书瑾细嫩的后脖子,午膳时也再不能喊她来一起吃饭。萧矜记得她吃饭的样子,很文雅。她喜欢用左边的牙嚼东西,于是萧矜也在无意识之间喜欢坐在她的左边,看着她白嫩的脸颊鼓起来,慢慢地咀嚼,然后咽下去,不慌不忙地吃下一口。吃得慢,也吃得细,但是给她的东西她都能吃完。萧矜这样想着,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摸到一片冰凉。他起身出了房,摸去膳房,打算先烧些热水给她擦擦脸和手,驱寒。一进膳房,萧矜就看到桌子上的菜还没清理,两菜一汤。但他注意到桌上摆了五副碗筷,第一个念头是疑惑五个人就吃三盘菜,能够吃吗?但是紧接着他发现,其他四副碗筷是干净的,只有其中一个碗还余下点汤底里的葱花黏在碗边上。是陆书瑾一个人吃的年夜饭,且如此简陋的年夜饭,她也没能吃完。萧矜的心好像被什么冲击了一下,当即就有些难受得受不了,像是浸满了水的棉花,变得沉甸甸的,有种难言的情绪膨胀。他烧了水,兑上一点凉的,端去了屋中,搁在软椅旁边的地毯上,用棉布浸湿然后坐下来往她脸上擦拭。萧矜的力道极轻,先是用热意焐热了她的脸,再从眉眼间细细擦过。然后又抓起她的右手,将袖子捋起来,擦着冰凉的手。擦完右手换左手,他刚把这只手的衣袖往上捋,忽而就看到细嫩的手腕上缠着几圈金丝赤红的长缨。他一下就认出这是腊月初那回他拽下来给她系头发的玉佩绳。萧矜读过万卷书,但在这一瞬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像是一场()进行在无边荒漠之中的绝望之途,就在他被灼热的曝晒和锋利的风沙伤得筋疲力竭之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汪澄澈的清泉。他目光定住,喉咙干涩。盯着陆书瑾的手腕久久未动,半只手覆上去,用拇指轻缓地摩挲着赤红长绳,像是亲昵地触碰。心脏完全泡进了那汪晶莹剔透的泉水之中,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涩与痛苦被洗刷殆尽,随即而来的是满满的酸胀。萧矜许久都没动弹。陆书瑾却忽然皱起眉,露出痛苦的表情,嘤咛道:“好痛……”萧矜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已经完全冷却的湿布,低头过去问她,“怎么了?哪里痛?”陆书瑾醉意朦胧,听到了萧矜的声音,本能地往他的方向靠过去,虚虚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了萧矜。她一时间愣住,完全没料到萧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明白自己原本坐在檐下看雪看烟花,怎么就回到了房中。“萧矜?”陆书瑾迷茫地看着他。萧矜低低应了一声,“嗯。”“你怎么来了?”“来看看你。”“看我?为什么?”“今日是年夜。”他有很多答案,但只说了最简单也是最浅显的一条。陆书瑾不再问了,她看着萧矜,面上的疑惑之色褪尽,变成了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萧矜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又问:“今日哪里都没去吗?”“去了宁欢寺。”陆书瑾说:“那里很多人。”“对,今日的宁欢寺是热闹。”萧矜也附和。陆书瑾又不说话了,她好像没什么表达的欲望,只是一直盯着萧矜。萧矜低头,用指腹揉了揉她手腕的红绳,问:“为什么把这个戴在手上。”陆书瑾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赶忙用右手捂住了手腕,把左手往后藏,像是不想给他看见。手却一下被萧矜握住,他说:“我都看见了。”陆书瑾听后,嘴角往下沉,先是强忍了一下,但终是没能忍住,扁着嘴泄出了一声哭腔。她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迅速盈满液体,泪水决堤一般从眼角落下来,连成了串。跟之前哭不同,之前她哭起来都是无声的,表情也没太大变化,但这会儿许是喝了酒,许是心中的难过太多,一张脸上满是委屈,哭着问他:“萧矜,你为什么食言?”萧矜瞬间不知所措,看见她的眼泪时心中酸苦极了,抬手想去擦她的泪,低声哄道:“别哭别哭,都是我的不好。”“你说让我留在云城,说会带我去萧府过年,但是你没有。你说带我逛庙会,见识云城的繁华,你也没有。你还说会在年三十带我再去一趟宁欢寺,在树上挂上新的红绳,你全都食言,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对我说。”陆书瑾自己擦了一把眼泪,啜泣着说:“我又不是非得跟你一起过年,反正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哪里都一样,但是那些你对我说的话,难道就只有我在记着吗?”“还是说那些都只是你看我可怜,随口说出来的。我不要你的施舍,也不要你觉得我可怜的时候就陪陪我,觉得乏味了就扔下我,我才不是你身边的那些谄媚奉上的狗腿子,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至少在我们的关系结束之前,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些说过的话全都做到!”陆书瑾的睫毛上沾满了细碎的泪珠,经灯光一照,亮晶晶的。也不知心中是憋闷了多少委屈和难过,这么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一直在喘气抽泣,像个孩子似的。“是你让我留在云城的,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她哭着控诉。萧矜自八岁起就很少会哭了,平日里练武受过很多伤,随着年岁的增长,如今即便是刀刃伤得深可见骨,也不会落一滴泪。但陆书瑾的眼泪像是这世上无比厉害的软刀,有着巨大的威力,一下捅进了他的心口之处,他根本没有任何时间的防备,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抱住陆书瑾,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埋下了头,泪就落在陆书瑾的脸颊,颈窝。他压着颤音哽咽道:“对不起,是我食言。”这段时间萧矜内心受到的折磨也是让他苦不堪言,那被他死死压住,不敢往外泄露一星半点的情绪化作梦魇,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想起陆书瑾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甜蜜的,但甜蜜过后却又剧痛无比。萧矜落了两滴泪就停了。陆书瑾却在他温暖的怀中哭了好一阵,当真是委屈极了,也伤心坏了,所有情绪借着酒劲全部发泄出来,许久之后才累了,渐渐停了哭声,在他怀中小声抽泣。萧矜抱着她想,陆书瑾有什么错呢?错的是他不该生出了肮脏的心思,是他不该为一己私欲而疏远陆书瑾,是他混账罢了。低下头,怀中是布满泪痕的白嫩小脸。萧矜满眼情愫,又极为克制地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哑着声音,无奈地低声说:“陆书瑾啊,你要是个姑娘该有多好。”说完他俯下头,在陆书瑾的脸颊上印了一个轻吻。这是他挂念已久的,反复在梦里做的一件事。“我好痛……”陆书瑾又说。“哪里痛?”萧矜赶忙将她松开点。“肚子。”陆书瑾还带着哭过之后浓浓的鼻音,细声说话时更像是撒娇,将他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说:“这里,揉揉……”萧矜的手掌触及到柔软的腹部,呼吸立即就放轻了,大气也不敢喘,用柔和的力道为她揉着腹部,又十分规矩,不敢上下乱动。陆书瑾像是舒缓了些,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哼哼。萧矜听得心都要化成水,低声询问她,“乖乖,为什么肚子会痛?”陆书瑾轻声回答:“酒喝到后面就凉了,我懒得再去热。”萧矜的眼中承载了满满的情,声音低低的,带着极其溺人的温柔,“那下次我给你热酒好不好?”陆书瑾没有说话,而是往他怀里蹭了蹭,像是极为眷恋他怀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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