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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对上他的视线,有一瞬的茫然。他说得这般自然,令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已经答应了他要在夜中出游这件事。稍顷她回过神来,语声很轻地道:“可是,我还没答应。”十九满眼期许地问她:“那公主答应吗?”李檀眼睫微垂,有些答不上来。答应,显然是不合宫里的规矩。但是不答应——她思绪未落,耳边便传来十九的叹气声:“臣也好久都没半夜出去过了。”李檀抬起眼帘。看见方才还站在她跟前的少年不知道何时又坐到窗楣上。他手里提着那盏风灯,单手支颐,略带向往地看着窗外的月色:“这时候御花园里的夜来香应当都开了。御膳房里的大厨也应当下值了,说不定还留着什么未曾见过的香料。倒是太医院里,应当还有太医们在上值,说不准正在商量着,明日给公主送什么药。”李檀羽睫轻扇了扇。虽然她不知道十九在影卫司里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但是从他那些瓶瓶罐罐来看,应当比在华光殿里的,要自由、有趣的多。李檀有些歉疚:“你若是想出去的话。今夜便不必守着我。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十九却没答应。他不知从哪里找到支银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灯芯,将原本已挑亮的烛火拨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他的语声从明暗的灯火间传来,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清润:“要是公主不去的话,臣也留在这里吧。”他道:“臣得守着公主。”李檀愈发过意不去。她在原地踌躇了阵,终是语声很轻地道:“要是,你真的很想出去看看的话,那就……去吧。”最后两个字在齿畔盘旋许久,终是在夜风里落下。原本还坐在窗楣上挑着灯火的十九霎时间便从窗上下来。他重新展眉,拉着李檀的衣袖,带着她往外走。夜风过处,他的语声里满是笑音:“公主跟紧臣,臣绝不会让金吾卫们看见公主。”事已至此,李檀也唯有抬步紧跟着他。十九身形修长,又是宫里习过武的影卫,按理说步履应当比她快上许多。但他的步子迈得轻缓从容,总像是带着点走马观花的闲情雅致。李檀跟着他也并不吃力。不知不觉里,竟也走到照壁跟前。十九没立即带她出去。而是先跟着她藏在照壁后,透过上面镂空的祥云纹路,看着殿外值守的宦官,似有所思的模样。“这是宫里值夜的宫人,要守到天明的。”李檀有些打退堂鼓:“要不,还是算了吧。”都到了这里,十九自然不愿半途而废。他一面握着李檀的披帛,一面从袖袋里随意翻出个宝蓝色小瓶,对她弯了弯眉:“公主在这里等臣一会,臣很快回来。”他说完,松开握住李檀披帛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将身形隐入夜色。再出现的时候,便是出现在两名宫人身后。他也未拿兵刃,就随意打开小瓶轻晃了晃,两名宫人便一同软倒在地上,连一声也未吭。十九迅速将小瓶盖好,又回身对照壁后的李檀招手。他依旧是笑眼弯弯的模样,还隔着夜色,无声地对她做了个口型‘公主’。李檀微讶。她抬步从照壁后出来,走到殿门处,有些不安地想要俯身看看两名宫人的情形。但十九先一步握住她的袖缘,将她往宫门外带,像是在和她解释,也像是等着她夸奖:“臣调的迷香,在风口上闻见一点,便能一觉睡到天明。”李檀回头看了看两名躺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宫人。她迟疑着道:“那方才我睡不着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可以用这种迷香?”其实,也并不用带她出去。十九羽睫微眨,很是无辜:“臣怎么能对公主用迷香?”李檀还想启唇,十九却又带着笑意问她:“御花园,御膳房,太医院,公主想去哪里?”“或者,其他地方也行。”李檀的思绪便这样被他带了回来。她从未在夜里出门过,也并无特别想去的地方,便只好在他说出的三个地点里选。御花园与御膳房离她的华光殿都极远,倒是太医院略近些。于是她别无选择:“要不,就去太医院吧。”十九拿手里的风灯照着去路,清润里语声里藏着得逞的笑:“臣也是这样想。”去太医院里的路原本是笔直的一道。但十九为了带她避开巡值的金吾卫,少不得要绕些远路。绕得最远的时候,李檀都觉得她依稀瞧见远处波光粼粼的御河。幸好,在李檀觉得有些疲惫的时候,终是看见太医院浅红色的殿门。十九用同样的手法迷晕守夜的药童,带着李檀悄悄从正门里进去,一路往太医院的花厅里走。此时夜阑人静,太医们早已落值,偌大的太医院内,仅有寥寥数位太医值守。其中的三位还被临时召到皇帝太极殿内看诊,仅留一位快要告老还乡的耿太医在此坐镇。但李檀不知道这件事。她一路将脚步放轻,但仍旧是悬心吊胆。尤其是十九拉着她走到太医院里的御药房的时候,看着里面通明的灯火,愈是心虚又慌乱。她匆促地拉下十九要推开槅扇的手,放低语声提醒他:“不能进去,里面亮着灯呢。”十九却道:“公主放心,里面没人。臣没听见呼吸声。”他的话音落,槅扇随之被他推开。李檀的心怦怦一跳。还未看清里头的情形,便被十九拉了进去,反手掩上了槅扇。御药房里极其安静,空无一人。唯有无数药柜林立于此,摆放着无数珍贵药材。十九轻车熟路地打开一道屉子,给李檀看里面的药材:“这里有葛根,刘寄奴,延胡索,都是公主常日里用过的药。”李檀低头看了看,兴致缺缺的模样。她本就不喜欢药味。也看不出这些药材有什么特别的。反正熬好后,都是黑漆漆的一碗,味道还特别的难以下咽。十九倒是很感兴趣。他从各种屉子里,将她用过的药材都挑出来,给她过目,还介绍着其中的药效。
“这是郁金,活血止痛,行气解郁,清心凉血。”“这是泽兰,活血调经、祛瘀消痈、利水消肿。”李檀在听到活血调经两个字的时候,脸色不由得红了一红。但十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继续取出味药材,介绍道:“这是黄连……”李檀红着脸打岔:“我不知道它什么效用。但是我知道,它很苦。”十九顺着李檀的话,将黄连丢回药柜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所以臣不用它。”李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正当她想问问,十九半夜来这里,是不是,就为了和她一起嫌弃黄连的时候,十九却蓦地停住动作。他侧首看向游廊的方向,迅速将打开的屉子合拢,拉着李檀往旁侧的立柜前走,语声压低:“公主,有人来了。”李檀匆促噤声,不安地跟着他走到立柜前。看着十九动作利落地打开柜门,将里头的挡板全撤了,又将拆下来的木板连同里面的杂物一起堆放在一侧,拉着她躲了进去。柜门合拢,十九也将手中提着的风灯熄去。眼前的光影随之转暗。李檀由明入暗,一时间不能习惯,眼前有短暂的失明。稍顷,勉强能够视物,方觉得柜内的空间是这般狭窄。十九要侧身站着,脊背贴着立柜的木壁,方能给她留出站立的空隙。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离得这般近。半束着的乌发都垂落在她的肩上,带来药草特有的,清淡微苦的香。李檀略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侧过脸,有些不安地站立着,在心里祈祷着那位当值的太医可千万不要进来。但偏偏事与愿违。先是一声槅扇开启的声响,门外之人迈步进来。继而槅扇关闭,木椅拖动的声音响起,像是此人在长案前坐落。也不知是不是要通夜盘点御药房里药材。更不知道是否会来开他们藏身的立柜。正当李檀抬手抚着心口,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腔子里来的时候,十九却还在这狭隘的空间里侧首。从她的身旁找到点空位,顺着柜门的缝隙好奇地往外看。良久,他微低下头,在李檀的耳畔悄声道:“公主,是太医院里的耿太医。()”他又看了眼,再度低头的时候语声里忍着笑:≈ap;ldo;他趁着御药房里没人的时候,正给自家夫人写情信。18()『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原本紧张至极的李檀闻言倒是一愣。耿太医?那位年过六十,每次来她殿内诊脉的时候,总穿着身洗的发白的太医服制,满头白发也要一丝不苟地束起发冠,举止古板得像是从医书里长出来的耿太医?这样的耿太医,也会躲在无人的御药房里给自家夫人写情信吗?李檀眸光微震,有些难以置信。十九看出她眼底的怀疑。他尽量将身子侧开些,将那道能看见外界的缝隙让出来。“公主要是不信,可以看看。”李檀红了脸。她闭上眼睛,羞耻地否认自己的好奇:“别人写给自家夫人的情信,就算有,我也不看。”十九哦了声,小声嘀咕:“其实臣也不想看的。可是他就对着这个方向。他写的好……”他形容不出来,仅是伸手拍了拍手臂上并不存在的寒粟。李檀瞥见他的举动,又红着脸垂落视线,并不做声。她心想,老学正一样的耿太医,就算是写情信,又能写得有多羞人。但她的思绪未落。御药房里的那位老太医似乎是文思凝滞,便暂且停笔,不由自主地念出之前写完的字句寻找天机。“娇娇儿,我的心肝肉,我的甜蜜饯儿——”这下不止是十九。便连李檀都颤了颤。她的脸颊先红,紧接着细白的颈后也起了细细的寒粟。她又羞又窘,忍不住抬眼去看十九。十九也垂眼看她。他的眼睫很长,做这个垂眼的动作的时候,更显得一双点星似的眼睛清澈无辜。像是在告诉她,他方才没有说谎骗她。李檀现在才知道,想抬手掩耳,都已有些晚了。其实十九倒没有什么。他似是并不在意这样的事。但他十分留意李檀的病。他知道李檀的身子素来虚弱,此刻她微微一颤,十九便下意识地伸手来探她的脉。李檀的脉象一如既往的弱。但心跳却因此刻的局促而加剧。这在十九眼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带她出来游逛的少年难得地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抬手,毫不迟疑地去解自己领口的衣扣。李檀抬眼看见,本就红云未散的脸更是一路红至耳后。她想问他,又不敢高声:“十九,你,你做什么?”十九看向她,眼睫轻眨了眨,倒是很自然地将外裳解下,抬手递给她:“公主披上吧。”他眼尾弯弯,放低了语声:“不然,若是公主风寒的话,臣就要同时开两幅方子。”要同时开两幅方子,且都要奏效,且还要药力不相冲的话,可并非易事。至少比此刻给李檀递件衣裳要难得多。李檀没有和他想到一处。在十九将外裳解开,仅着雪白的中衣的时候,她原本苍白双颊便已红透,心也跳得怦怦作响,像是春夜里的花雨。她被烫到似地侧过脸去,在自己的心疾发作之前匆促启唇,语声里冒着热气:“我不要,你快穿回去。”十九羽睫轻眨。柜内的黑暗对他而言如同无物,他清晰地看见李檀绯红的脸,与同样殷红的耳缘。他想了想,又抬起指尖,轻带了带李檀臂弯间垂落的浅色披帛。他清润的语声里带着点好奇,藏着点清浅的笑音:“臣解的是自己的衣裳,不是公主的。”“臣都不在意,公主为什么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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