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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玉定定地看着赵珩。若他脑子没突然出现问题,赵珩这应该是,让他躺下的意思?长眉微拧,程玉眼中掠过抹不赞同之色。赵珩对程玉这个仆下太好了,从一起用膳,到此刻的同床共枕,赵珩为帝为君,此举未免不矜身份。况且人皆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优容程玉,日后又要给程玉何种赏赐?赵珩半天都没听到程玉的动静,刻意疑惑地唤道:“玉卿,你还在吗?”程玉刚要动,而后立刻被皇帝拽住了衣袖。手指擦过衣袖上的纹饰,赵珩微微用力,晃了晃程玉的衣袖,“怎么不过来?”他微微翘唇,话音含笑,柔和温存,几乎有那么点,循循善诱的意思。程玉双眸微暗,忽地生出了几分庆幸。庆幸来朝夕服侍赵珩的人是自己,倘换了旁人,譬如说这几日都忙于皇城防卫不得抽身的小燕大人,定早被皇帝这点屈尊降贵般的恩宠哄得受宠若惊,被骗得凡有所知,定无不言。程玉顺着赵珩的动作,动作轻缓地坐到床边。赵珩不看都知道程玉坐在哪里,往里一让,给程玉空出了大半张床,他拍了拍自己方才靠过的引枕,大方地说:“床宽,安置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不必怕挤到朕。”程玉扬眉,安置四五个人?赵珩半点都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到底哪里不对,他上辈子在皑山打仗时,最最困苦时将帅八九人挤在一个毡帐中,都是男人,睡一块有何不可。程玉坐得笔挺,赵珩打了个哈欠,倦倦地问:“不累吗?”程玉偏身,在赵珩摊在床上的手腕内侧写道:陛下未允,奴不敢。此言一出,将赵珩生生气乐了,道:“卿是何等千尊百贵的世家娇女,睡朕床上,还要朕请你?”程玉不言,只拿一双眼睛望着赵珩。明日有宫宴,还要看姬将军钓鱼养性,赵珩懒得在今日同程玉为这点小事闹到半夜。况且他让程玉睡他旁边,并非做做样子,而是怕他公务繁忙,今夜歇不好,明日恹恹没精神——那还有什么热闹可看,遂道:“卿最娇贵,朕允了。”勾了勾手指,逗狗一般,“过来。”程玉目光落在赵珩不安分的手上,五指纤长,骨节大小也恰好好处,无论哪一处都生得极精美,玉雕似的好看,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手的主人实在太欠。非要好好教训一番,才能稍稍收敛。程玉也不移开视线,一面看,一面利落地脱了靴子,外袍进内殿前便褪了,常服却还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他不换寝衣,衣着整齐地躺下。赵珩先前为了给他让位置,特意往里躺着,程玉又躺得极靠床边,两人虽同在一床,中间却隔开了道足足一丈的空当。程玉躺在床边,几乎半个身子悬空,只要稍微推推就能摔下去。饶是如此,他都没有再往前分毫,仿佛再靠近一点,就会被面前的妖物剥皮削骨,将心都吃得干干净净。赵珩的手臂贴着床褥,不老实地往前挪了挪。刚前进两寸,就被程玉一把攥住。用劲不重,却极古怪,赵珩只觉腕骨酸胀,被捏了一下,麻得几乎要动弹不得。仆从目光幽幽地看着赵珩。赵珩理直气壮,“朕怕你在朕身边歇不好,便看看你睡着了吗。”他吃力地抬手,拍了拍程玉的脸,“好凶呀,玉卿。”他手上没力气,动作就格外轻,比起拍,更像是摸。温热的皮肤擦过脸颊,明明不重,却让程玉觉得比挨了一巴掌更不舒服。他攥着赵珩的手腕,向里面一丢。赵珩无趣地叹了口气,又道:“明日宫宴何时开始?”程玉不太想理赵珩,奈何赵珩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见他不理,唏嘘不已,哀怨地叹道:“玉卿愈发不重视朕了。”程玉被烦得无法,只得写道:酉时三刻。他以前只知道赵珩轻佻,这还是第一次知晓,皇帝竟还这么腻人。饴糖黏嘴一样,吐又吐不出,吞又吞不掉。赵珩道:“你早告诉朕,何必朕巴巴地求你。”他半撑起下颌,“还是说,你想听朕求你?”程玉写道:陛下多虑。赵珩虚空往程玉的方向点了点,似笑非笑道:“玉卿如何想,朕不知晓,你自己最清楚。”程玉被说得面色发沉,正要反驳,却见赵珩姿势悠闲地躺下,再不同他说话。程玉:“……”他强忍着将赵珩晃起来辩驳的欲望。他若这么做,岂非显得自己格外在乎,令赵珩更得意了吗?目光下移,扫过赵珩全身。他睡姿好看,俊美飞扬的青年,很漂亮很安静地平躺着,一条药绸覆于双眸之上,看起来,很像是将要入殓的尸身。倘再给赵珩一身玉衣,大约就是他死时的模样。程玉静静地看着赵珩,目光不厌其烦地在赵珩身上反复游走。程玉无声地抬手,他忽然有一种欲望。他不去找乾陵,如果就此,拧断赵珩的脖子,再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入殓,和乾陵内那具尸身又有什么区别?心口震颤,他竟因这个臆想而兴奋不已。不,不,还是有分别的。只要他现在杀了赵珩,赵珩的一切,事无巨细,皆要他来决定。无论是赵珩下葬时所着的衣饰,还是随葬品,都必须由他挑选。甚至,他可决定赵珩葬在哪。是葬在尚未修好的永陵,还是,葬在……抬手,几乎要触碰到皇帝的脖颈,葬在曲池。同你一起。有个声音在程玉耳畔低语,蛊惑得他心旌摇曳。只要伸手,轻轻一折,就能,让他所有的臆想变为现实。程玉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看起来已经入睡的皇帝。修长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裸露在外,几乎在引诱他折断。他俯身,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摸可以,”忽有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不能掐,也不能亲。”程玉一惊,猛地向后退了退。他退得太远,险些掉下去,幸而身手敏捷,一下就稳住了身形。赵珩听到对面近乎忙乱的声响,笑得浑身发抖。多好玩啊,他怎么会觉得此人像姬景宣呢?“乖,”赵珩哄孩子似的,但他声音中压抑的嘲笑,只要不是聋子便听得出,“明日还有事,早些睡下吧。”程玉死死地盯着赵珩,一动未动。赵珩这次却好像真的睡了,唇角笑意收敛,胸膛起伏渐渐平稳。赵珩做了梦。梦中,有毒蛇在龙床上盘踞不去。蛇身粗壮,尾巴却狭长,漆黑如墨的鳞片在烛光下冷光四溢,铁甲般僵硬。毒蛇警告般地嘶嘶作响,森白的獠牙威胁似地向外露出,细长分叉的殷红舌头吐出,险些舔过赵珩的下颚。寻常人看到这种场面,便是在梦中,也要吓得肝胆欲裂,奈何赵珩算一半北澄人,其族以蛇为神,他看见了非但不觉害怕,还生出了一种神仙祖宗给朕托梦的荣幸。冰凉的蛇尾擦过他的脖颈,缓缓收紧。窒息感愈发强烈,赵珩不太舒服,但鉴于这是神,还是生生忍耐下来。他喘不上气,想躲又躲不开,只得无济于事地大口喘息,以求一点怜悯。梦境外,他闷闷地吭了声。……翌日。东方未明,赵珩早就醒来,他嫌外面冷,身上又难受,便多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时辰,躺得神智昏昏,将睡未睡,直到,一只冰凉的爪子往他脸上一贴。羸弱得好像连口气都要喘不上来的皇帝顷刻间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猛地往床里一滚,锦被蒙头,含混道:“做什么?”这只冰凉的爪子变本加厉,往被子底下探去,手的主人跪在床上,倾身向里,攥住赵珩的腕骨,在内侧快速划道:陛下,该起了。赵珩昨夜被蛇缠了半夜,醒来只觉脖子上一片疼痒,好像当真被蛇鳞蜿蜒缠过似的,他睡得不好,可起早已成了习惯,到那个时辰自然醒来,睡又睡不着,心情恹恹不悦,沉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程玉写道:卯时四刻。赵珩浑身不适,未清的余毒弄得他眼睛疼,脑袋更疼,好似有人拿只锋利的小匙在挖他骨头似的,沙沙作痛,闻言登时大怒,“又无早朝,这个时辰叫朕起来作甚!”程玉欣赏着他脸上难得露出的,笑以外的神情,慢慢写道:晚上有宫宴,请陛下起来更衣。赵珩凉凉道:“卿也知道,是晚上?”程玉垂首,很歉然地写道:是奴欠考虑。视线自然地滑落,正好落在皇帝脖子上。从正面看,仍是白皙若玉的一片肌肤,不过,倘有心之人能接近皇帝,还敢扯开他的寝衣,便会发现,皇帝后颈靠下的皮肤上,青紫痕迹堆叠,烙在半分瑕疵都没有的脊背上,触目惊心。他极小心,唯露出了一道青痕在皇帝后颈上。远远望去,雪白衣领与乌发遮挡间,隐隐可见一点异色。程玉心满意足地移开目光。他见赵珩眉宇微蹙,想来是梦里实在被折腾狠了,便伸出手,拇指自然地贴在赵珩的太阳穴上,不疾不徐地按了起来。赵珩有一瞬僵硬,随后马上便放松了。程玉习武,力道掌握得极好,既不重得发疼,也没有轻得聊胜于无,闷疼随着他的动作减轻不少。药绸下,赵珩双眼不自觉地眯了眯。除了动辄发病和他极有可能是姬循雅这两个小缺点外,赵珩觉得此人简直可称贤淑。头疼稍缓,赵珩嘴便闲不住,“玉卿温恭婉顺,朕见姬将军时,让你从今往后只留在朕身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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