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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是女儿节,也是西域漂沙国公主入朝的日子。相比胜仗和春榜,这不是什么万人空巷的大事,每年往大夏送美人和贡品的小国及部落本就不计其数。
但这一天却巧了,是东都连日阴霾之后难得的大晴天,天空湛蓝无云,汴水春色如洗,初春的风吹到脸上还略带寒意,但东都的人们却再也忍不住了,迈出大门看美人,顺便晒晒发霉的身。
是日,艳阳高照,河堤上跑着放风筝的总角稚子,初绿的柳枝下是踏青的游子,香火正旺的庙里是求姻缘的贵门女眷,正是:
春光潋滟美人面,堤风扶柳少年游。
远远听见那礼乐之声,一高一矮的少年坐在桥下的茶饼铺子守着他们的芝麻糖饼,那软乎的面团挂在火光照得红彤彤的炉壁上,慢慢鼓起一个大泡,没一会儿便散发出缠人的麦香,大泡涨不动了,这饼便好了。
两人相视一眼,吸溜了一嘴口水,店家拿起铲子一撬,三张团扇大的饼就轻巧揭了下来,“十五文,谢赏光!”高个儿少年掏出一串铜币,接过了裹在荷叶里的饼。
另一个秀气少年迫不及待接过去下嘴,一咬一口黄糖浆,又香又烫,只得张着嘴连连哈气,含糊道:“真不去看美人?”
高个儿少年递了杯吹凉的茶,道:“人那么多,凑啥热闹?裹得严严实实,也瞧不见什么。”
“你怎么知道?”
高个子撕了块焦黄的饼塞嘴里:“漂沙人嘛,不就那样!”
“说得跟你见过似的!”
高个子想了想,道:“哎你别说,你没来那时候,我们在庐州跟大人去点官盐埔子,还真见过不少西域来的贩子,不过不是漂沙的,但他们西域差不多都长那样。”
秀气少年一双细柳眉一蹙,“好哇,趁我不在你们偷摸儿长见识了是不是?合着就我没见过?”
高个子一笑:“看了也和没看一样啊,裹得严实的很。今天我估计你更看不着,给皇帝的宝贝怎么能叫咱们轻易瞧见?最多看个热闹!”
“热闹好啊,我在哪儿也见不着这么多人呐!”说着便望向那河的另一头,人海翻腾之声隐约自那处传来,“要是青青在就好了!我两个可以一处去。”
“得亏她没来,不然又要被你祸害。”高个子剜了他一眼,又道,“我瞧着,你别去了。人那么多,再把你挤掉河里我可不捞啊。”
初秋和初春的水都是极冷的,饶是水性再好,也架不住一个吸饱了水的人漂在那处等人捞,是拉也拉不动,是抬也抬不起。
这一点他体会深刻。
回想那年汛期刚过,黄州岐亭河的水滚滚如沸,她漂出去了那么老远,硬是和返程归来的自己和来了个相向而行,幸亏大伙儿眼疾手快,他用钓鱼的钩子勾着她的衣裳,又叫其他人在上下游拉挡着。浑浊的湍流里,他一面抓着岸边的石头,一面扑了过去,两个人险险一起没了。
等捞上岸了,这货倒是先晕了,捞她的几个人捞得饥肠辘辘,还得马不停蹄把人先送回去。可她还是不争气的病了好久[1]。
高个撇着嘴道:“身子又弱,没得落了病才是个麻烦。”
少年轻哼一声,倒是有些骄慢:“行,不去拉倒。我和阿放去!他咋还不来?一会儿冷了可就软了!”
“不是你叫他买的糖人?你给他把饼子揣一揣,冷的慢些。”
“你想烫死我?”少年不乐意,大眼一瞪,声音微嗔,女儿家的姿态更是展露无遗。
这个儿高的少年正是庐州通判唐祁府上的管家何衍。那秀气少年,不,应该是少女,便是那唐家的摇钱树刘溪鸰,因其舅父与唐祁同为四年进士又交情颇深,遂一路随行至此。当然这刘家小丫头与那唐家官人自是有一段渊源,此处不表[2]。
这些日子,他们住在城郊驿馆,本以为面圣之后便可回庐州,可眼下似乎还得再待上一些时日。只因皇帝似有留唐祁在京的意思,可帝心难测,既未言明其去处,也没说准他回去的话,时不时的,还要召唐祁进宫议事,瞧着也是得了看重的意思。
自西北以定,大夏国威大振,短短半年,进贡者、和亲者、归顺者尤胜从前,皇帝更是对西北之外的边疆要塞之处十分有意,譬如南疆、东海等地。
而唐祁则是制图制模的各中好手,凡其路过之地,山川水流走向地势更是过目不忘提笔能画,不仅如此,还能清楚标明各处的高低错落及植被径流,这一手艺本就卓尔不群。可这唐亦惇的过人之处却不止于此,除了制图制模以外,他对兵法也颇有心得。
年前那部名扬天下的《平万象书》,开篇激昂恢弘一气呵成,自是为王侯将相所喜,可让郎官们赞颂不绝的,乃是其中“论诡”“符摩”二节,除了用词严谨对仗工整,对策谋略更是言之有物,其中不乏《鬼谷子》《孙子》等谋策奇书的影子,文章落脚处,却又论起普通儿郎的情与天子之民的任,万象纵横之余但见家国情怀。无怪乎他能在号称“天下第一试”的延嘉四年中一马当先挤进前十。
皇帝召见他,便是瞧中了他这一身的本事。
是以,本欲跟着来京开开眼就打道回府的一群小年轻,却变成了在此常住的一队闲散人士。
也正是因为人多,归期未定,驿馆人来人往多有不便,过些日子他们便要搬去城外,到时候再入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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