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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晌,海东已经晓得师傅因何召他回家了,原来,大少奶奶下午从金家回来跟太太讲了巧遇西门音的事情。
海东的师傅林剑阁是效忠方家三十多年的老镖师,功夫过人、为人耿直,在方家深得敬重,说是方宅的保镖,实际跟方老爷称兄道弟,他手下有十几号练家子徒子徒孙,海东便是自小跟林剑阁学功夫,直到十七岁才被拨出去伴随三爷南下。
九年下来,他成了三爷的心腹,旁人跟三爷搭不上话时,就跟他这里打听。
就连东家方老爷和方太太也一样,他们跟狡兔十窟的三少爷嘴里从来都掏不出准话,多数都是找来海东进行侧面盘问。
但老爷太太又怕海东听命于三爷不跟他们讲实话,于是每次都让师傅先给他个下马威。三爷在外面养着哪个戏子哪个舞女?有没有带回北平来?有没有私生子等等,打从九天前刚从重庆回到北平那一天,海东就被盘问个底朝天。
师傅是个老派人物,古道热肠,他坐在八仙桌旁抽水烟,背后却是师母钉在墙上的大白腿美人的月份牌,美人身上抄着大儿子铺子上的电话、牙科出诊的电话、外甥女种牛痘的日期、红白喜事随出去的礼数等……密密麻麻。
师傅就是这样,尽管东家待他如手足,钱财不缺,但他悉数用来栽培一众徒弟,自己的日子始终清汤寡水。
师父咕噜咕噜吸了口水烟,道:“三爷打重庆回来有小十天了吧,怎一直不回家?莫不是弄了一房妾室在外头?”
海东说不是的,三爷打一回来就没消停过,不是有人找他调头寸,就是汉奸求他疏通关系。“您跟老太太那里问问就知道了,门槛都快被求情的人踢烂了,他没法子,只能躲去香山住着。”
“说起这事儿我正想问你来着。”他师傅放下水烟管,说:“三爷在重庆是不是有些出风头?为何回来阵仗这样大。”
“那倒没有。”海东说,“政府发起献金献机那阵子,不出手不行。”
“这倒可怪,三爷?他?撒钱给政府献机?”
林剑阁显然不信,他这些年虽然留守北平看家,对后方的情形不清楚,但三少爷是谁,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把亲舅舅吃干抹净、把他老子的旧部赶尽杀绝,这些个历史,林剑阁作为方家的老人再清楚不过。
他拿起水烟管说了声:“我看呐,他没那么慷慨!”
海东无话可说,毕竟三爷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海东在师傅面前没有撒谎的习惯,实话实说道:“三爷之所以那么慷慨,是因为大人物跟他私下交涉。”
林剑阁不睬,多大的人物能打动比鬼都精的三少爷,而当海东说出一个名字后,林剑阁顿住了,把水烟管缓缓从嘴边挪开,自言自语道:“敢情是通天了。”
“可不,要么汉奸一个个地找他通关?莫说北平地界儿的鸡零狗碎,陈公博都找过他。”
林剑阁沉吟,过一时拿起水烟管,“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三爷跟那个西门姑娘到底是怎回事儿?”
海东尽量言简意赅地把三爷与西门音的过往说了一遍,师傅听罢,也不由喟叹:“也是个奇女子啊,可惜了!”
海东见师傅如此说,便把三爷近日的行止也交代了。
“三爷对西门,放是肯定没有完全放下,但若说重归于好,那也不至于,西门性子太要强,三爷不把她盘明白是不会娶她的。”
他师傅吸了一口水烟管,悟道:“也是,三爷人精一个,太太想必是多心了!”
琢磨一时,又说:“海东呐,你这样,去后院太太那儿一趟,她擎等着想知道三爷跟西门姑娘的事儿呢,你就直说吧,一字儿甭隐藏,回头三爷怨怪起来,推我身上就是了。”
海东规规矩矩地应下。
第11章香山别墅
海东回到香山别墅已经将近夜里九点,今儿放了三爷的鸽子,一准儿招了三爷的不痛快,所以进屋的时候怀着点小心。
通往书房的走廊幽深漫长,遥远的正对面有一架外国钟,平日看着有一人高,此时却被黑暗吞没了,只余钟摆的声音在磕托磕托地响着……
海东走到尽头,见书房门虚掩着,里边没有开顶灯,只书桌上蒙蒙亮着一盏台灯,烟霞色的灯罩,使得屋子里影影绰绰的,人和书架的影子被放大,投到天花板上模糊的影。
三爷坐在书桌后,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椅子里,一手撑着头,呼吸匀净安稳,眼目微微闭着,竟是睡着了。他披着黑色的织锦缎睡袍,腰带也不曾系,松松地垂着,已经洗过澡了,微光下可见蓬松浓密的头发略有湿意。西门音爱干净,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年,再穷再累,洗澡净面都要雷打不动地执行,因而形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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