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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太太算个有点见识的妇人,但终究是个旧时代的女人,遇事不能自己面对,尽管明白那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凶险就多一分的道理,可她向人求助的心却从未熄灭过。
她回想着海东刚才的话,看着手心里的名片,突然有种绕过女儿直接打电话的冲动。可是,女儿又是那样坚定地说过方丞是奸商,不可信。
不可信,那今儿这又是哪一出?
想到这儿,她紧了紧披肩,走进屋子里,照直朝那只行李箱过去。
打开箱子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粉绸旗袍,油光水滑、娇嫩可人,虽是一件绸衣,却有一种强烈的带着灵魂而来的错觉,像极了曾经十六七岁的音音,几乎带着音音的体温,也带着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她不禁伸手抚摸上去,指腹瞬间绵如过油,形容不出的柔软与光滑。这也像极了自家那个曾经水孩儿一样的少女音音。
但同时西门太太有种尴尬,因为她明白这是谁给女儿裁的,对方在把这件旗袍放进这只箱子中时,手指的触感势必与自己此时的触感一样,这么绵、这么滑,柔情万千。
此物实在与音音过分肖似,无端给人一种旖旎香艳的嫌疑。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不能感到舒服,脸色微沉,将旗袍搁置,翻看下边物事。
毛了边的书、勾了丝的玻璃袜、脱了色的小手绢、掉了纽子的小眠衣……均是旧物,但洗的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且绝不像仆佣的手笔,而是方丞一件件亲自打理,并细细叠放的。
莫说女儿,便是她这个年过半百的母亲看到这份心思都有点触心。
箱子角落里掖着一只泛黄的账簿,她拿起来翻开,女儿十六七岁时的笔迹娟秀稚嫩,再细看内容,西门太太更是唏嘘心疼,自己的音音在家曾是多么的娇宠,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小小年纪跟了方丞,却为了柴米油盐煞费苦心,每一笔菜款的记录都透着辛苦。
一沓横格子的信纸从账簿滑落出来,西门太太连忙兜手笼住。
看的出,信纸是女儿过去掖在账簿中保存的,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显然是男子所书,厚厚一沓,但每一张都是简短的几句话,且墨水颜色有深有浅,显是不同时期写的短笺——
音音,四点半火车,早饭我已做就,音醒后热一下再吃,中午勿要自己烧饭,仔细烫了手指,桥对面的馆子买一碗面条、添一枚鸡蛋。成都事成与否,我一定夜里赶回,音勿念;
欠条:今欠吾妻方西门音现洋十万,因吾违背吾妻意愿,多买三枚广柑,现经妻教诲,幡然醒悟,将来痛改前非,绝不惹爱妻生气,为表诚意,自罚十万,待功成名就,连本带息还款于妻,民国二十七年三月五日,方丞;
音音,封锁线穿行失败,我与海东滞留关口明日再试,现托秦先生捎信与你,切忌晚上闩好门窗、千万、万千!下江偶遇广柑,买下三枚,由秦先生一并带回,为音饭后之用;
音音,晨四点出发,此番五日返回,留下海东伴你,冻疮膏按时涂抹,五日太久,不知要如何思念音,现一边写信一边看着音之睡颜,不想走……等战事平息、生意发达,与音日日举案齐眉,一秒不分离;
音音:晨三点出发,昨夜收益忘交付与你,现放于音之枕下,音起床后善存。音睡沉沉,状似累极,昨夜孟浪,想是弄疼了你,音之玉乳,既圆且白,方才查看,楚楚然竟有红印,为夫疼惜,今后改之……
西门太太被针扎了一般,猛地合上信纸,不再看了。
缓了缓,她把所有物品按原貌归位,打算关好行李箱收到桌下,突然视线顿住了,粉绸旗袍里露出一角纸页。
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大额支票。
票戳日期乃是今天,显然,这是方丞在打发司机来之前,特意放在里边的。
第15章瓦岔胡同肆
毫无疑问,方丞有意重续前缘,但那包草药是什么意思?音儿瘦弱了些,但并无病碍,即便有恙,也犯不上头一次登门便送药,委实破怪得很。
西门太太寻思许久,疑惑地将行李和草药收进里屋的桌子下边。
东耳房的小关夫妇起床了,想是在擦拭三弦和胡琴,时不时传出一声刺耳的琴音,院子里的大槐树上积着昨夜的雪,此时风吹,簌簌洒落,音儿今天去那个大杂院赁房子,不知是否顺利。
正想着,从窗户看到街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音儿,她裹了裹披肩,没出去迎,只打开风门等着女儿进屋后才开口。
“怎么回来这样早?没去齐化门那边?”
怕隔墙有耳,声音压的很低。
“去了,巧得很,那个院子有间北屋正空着,我跟房东已经谈好了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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