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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山,山峰耸入云间,飞雪萦绕。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泼墨画卷。可此刻无人欣赏。在山崖的东面,有一大群人围坐成圆。他们身子挨着身子,背靠着背,互相传递热水袋取暖。雪花飘落在他们身上,没多久就将帽檐落了一层白。寒风簌簌,带着雪沫子如刀刮脸。围坐在最外层的人约莫过了两刻钟跟里头的人换位置,这般人群不停地由内向外挪动,各自用身体为队友们抵御风寒。坐在最中间的,是两个女子。她们披着绒毯,将帽檐拉得低低的,几乎只露出两只眼睛。苏娴使劲搓了搓手:“日头快出来了,再坚持一会就不冷了。”苏泠点头:“我们在这躲了一宿,辽军没找到兴许已经回去了吧?”镖局的人常年在外有经验:“三小姐不必急,昨夜太黑,他们可能没寻多久就回去了,但今天肯定会再来。”这么一听,江叔担忧:“那我们得在这躲多久?”镖师说:“至少还得一上午,午后就能下山。”一听这话,众人沉默。午时下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算是人撑得住,马挨饿受寒还得拉粮,不一定能撑得住。须臾,苏娴低语:“也不知那批粮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没发现,”江叔说:“若是发现粮,我们的行踪肯定也暴露了。”“说起来,我们能在这躲一宿,还多亏三小姐的主意。要不是她让我们将粮埋在雪中,昨晚不一定能翻越这座山。”镖师也点头:“确实,当时我就没想到。天气冷,粮也是冷的,埋在雪中不会坏,待取出来后再晒一晒依旧还能吃。那些辽军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们把粮埋在雁门山的雪地中。”苏娴静静听着,突然,她身子一歪。“大姐!”苏泠忙接住她:“大姐怎么了?”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苏娴脸色不对劲,她忙伸手去探她额头。苏娴的额头滚烫。“江叔,我们等不了了!”苏泠转头:“我大姐病了,要立即下山。”“不能下山。”这时镖师道:“一下山,辽军必定发现我们。”“可我大姐病了!她病了!现在浑身发烫!”苏泠承受不住,吼出声。她素来清冷安静,乍一发火,旁人都吓一跳。江叔忧心忡忡问镖师:“非得等到午时吗?我家小姐病了,若不及时看大夫,恐怕命都保不住。”“你们现在下山,同样也保不住命!”“但我要试试,”苏泠将苏娴扶起,对江叔说:“快去准备马车,江叔,我们现在下山,立即下山。”“苏三姑娘!”镖师厉喝:“若你执意要下山,让所有人陪着送命,恕我们不能答应。苏大小姐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就不是了?”“先不说商队这么多人千辛万苦熬到现在,就是我们镖局,也不能平白无故陪你们死。”“我苏家给了钱,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职责吗?”“护送你们是职责,可苏姑娘却拿我们的命当玩笑吗?你看看这里,看看这些人!”镖师指着商队数千人:“他们哪个的命不重要?”苏泠一顿,久久没说话。“不必下山,我还能撑得住。”这时,苏娴出声道:“给我点热水,喝点热水就好了。”“好好好。”江叔立即起身:“老奴这就去弄热水来。”苏娴倒在苏泠怀中,连手都是抖的。却还安抚苏泠:“三妹别担心,我只是风寒发热罢了,喝点热水就好。都等一宿了,不在乎这半天。”“大姐别说话了。”苏泠眼眶发红,别过脸去。她不善表露情绪,可此时此刻,却鼻头发酸。“大姐坚持住,我们会好的。”她说。苏娴喝了点热水,很快,在苏泠怀中睡过去。然而没睡多久,被喧闹声惊醒。“是辽军来了吗?是不是辽军?”她紧张问。其他人也纷纷张望,没一会,去打探的人跑回来,惊恐地说:“不好,辽军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了,大批人朝我们这赶来。”众人一听,神色慌张。“大小姐,现在”江叔拿不定主意:“现在怎么办?”苏娴苦笑:“逃吧,给大家发点钱,让他们各自奔命去。”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最坏的打算,若是辽军追来,没必要让商队的人跟着丢命,要死,就让她一人死好了。“那大小姐和三小姐呢?”苏泠道:“大姐不逃,我也不逃,我陪大姐一起守到最后。”镖师些许动容。“我们走镖之人行走大江南北,就看中一个“义”字。护送苏家商队是我们的责任,现在辽军来了,我们也不跑,留在这保护你们。”“多谢何镖头。”苏娴道:“但不必了,你们走吧。苏家的生意现在起,跟你们解除契约。”“大小姐!”江叔震惊。“江叔也逃吧,快,越早越好。”“老奴在苏家多年,受苏家先祖庇护长大。怎么能眼睁睁丢下大小姐不管?大小姐不逃,老奴也不逃了。辽军来了,我拼这条老命拉上个垫背的也值当。”说完,他道:“老奴现在就去给他们发钱,让他们逃命去。”商队的人听说辽军已经追来,有的还没等到给钱,就丢下东西逃命。一时间,人群开始轰乱起来。苏娴望着茫茫雪天,混乱的人群以及惊慌的面孔,有那么一瞬耳鸣失聪,天地安静。她不怕死,可她遗憾,遗憾没能陪珉儿长大,遗憾没能再看那人一眼。正欲缓缓闭上眼睛,可模糊视线中隐约出现个身影。那人玄衣大氅策马而来,一双眸子穿过人群紧紧望着她。祁渊,是你吗?苏娴还以为自己病得出现了幻觉,直到耳鸣消散,她听见人们高兴欢呼:“襄王来了!襄王来了!我们得救了!”真的是他来了!意识在这一刻停滞,苏娴终是撑不住昏了过去。雁门山脚下,辽军和宋军交战。比起宋军,辽军折腾了一宿早已精疲力竭,是以,当得知襄王亲自率兵前来,还未交手,好些人就已经吓破胆。不过半个时辰,辽军溃散逃窜,襄王活捉杨统领,俘虏辽精锐若干。苏家商队得救,埋在半山腰的粮也全部取出来,整个商队,赶在辰时全部下了山。苏娴再醒来时,已是在马车上。而身边,坐着一人。未等她看清,那人先开口:“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渴不渴,我给你倒水。”苏娴转头,看着祁渊,半天也没说话。祁渊也任她看了会:“不认得我了?”“不是。”苏娴缓慢摇头:“我我只是很高兴。”祁渊默了一瞬,倏地将人抱进怀中。苏娴愣了愣,缓慢地环上他的腰。车内静谧,一切担忧和挂念皆在无言地相拥中。他们热切纯粹地感受,小心翼翼地珍惜。“祁渊。”过了会,苏娴唤他。祁渊放开:“何事?”“我口渴了,你给我倒水吧。”祁渊眸子里溢出点笑来。他从未被人使唤过,也没人敢使唤他,看得出来苏娴是故意的。但他喜欢她这般俏皮的模样。他放她坐好,然后提壶给她倒了杯水,又用指腹在杯壁探了探,确定温度适宜才递给她。这会儿马车里暖和,苏娴身子也暖和起来。还出了些汗,额头的温度退去不少。喝完一杯,她还渴,将杯子递给祁渊:“我还要。”祁渊莞尔,接过杯子继续给她添水。苏娴问:“我三妹呢?”“在另一辆马车上,兴许还在歇息。”苏娴点头,她们昨夜一宿担惊受怕没合眼,苏泠恐怕累得不轻。“那苏家商队呢?”她又问。“襄王已经安排他们在茂县住下,届时等你的病好了,再回去。”“嗯。”苏娴继续喝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祁渊道:“百里言玉送粮到军营时跟我们说了此事,他的踪迹被辽军发现,便猜想你们可能也暴露了,所以我跟襄王快马赶过来。到了雁门山下果然看见辽军正在搜寻。还好我们赶得及时,不然”他声音有些哑,未尽的话没说下去。此前听江叔说了,苏娴让商队逃命,她选择留下。而她彼时已经做好了在辽军面前了断的决定。祁渊心有余悸,真怕自己来迟一步,看见的就是苏娴的尸体。“不然什么?”苏娴追问。“没什么。”祁渊换了个话头,问:“现在感觉好点了吗?”未时,一行人到达平洲军营。挨饿受冻了一整夜,苏泠这会儿有些虚弱。下马车时,脚下不慎踩空差点跌倒。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苏泠缓了缓脑袋里的那阵眩晕,转头去看来人。这人一身银白戎装,盔甲坚硬,一双浓眉分明犀利却并不显凶煞,反而因那双温润的眼眸浑身上下增添一股贵气。苏泠怔了怔,这人实在陌生,不知如何称呼。一旁的人提醒:“苏小姐,这位是襄王殿下。”苏泠立即福身行礼:“见过襄王殿下。”襄王没应声,而是负手站着打量她:“听说藏于雁门躲避辽军的法子,是苏小姐提出来的?”苏泠低头:“正是。”襄王目光带着欣赏。“雁门山常年积雪,山势陡峭且险峻,以北更是辽国地界。”他说:“苏小姐能有这般破釜沉舟的勇气,实在令本王佩服。”“多谢殿下赞誉。”苏泠往后退了退,后腰靠着车沿做支撑。襄王自然瞧见了这个动作,知她此刻极其疲惫。便道:“苏小姐且在军营住下,过几日待你姐姐病好,本王派人送你们回燕山府。”“多谢殿下。”苏泠再次福身。襄王默了默,视线落在她身前平端着的手上,袖中露出冻得红肿龟裂的手指。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柔了几分。苏泠也察觉了,不动声色将手藏进袖中。“若殿下没其他吩咐,且容臣女告辞。”她还想去看看大姐。“嗯。”襄王点头,目送她离去。过了会,他兀自道:“苏小姐看似柔弱,却当得巾帼英雄,苏家的女儿果真了不得!”想到什么,他吩咐:“本王从京中带来的凝玉膏,给苏家三小姐送去。”“是。”侍卫应声,但立马又问:“殿下,可要给苏大小姐也送一瓶?”襄王斜眼:“苏大小姐在何人帐中?”侍卫道:“祁大人帐中。”襄王问他:“你说本王该不该送?”“?”侍卫挠头不解,什么该不该送?难道苏大小姐送不得?商队顺利送粮到平洲,且苏娴和苏泠得救,这个消息早已飞鸽传书到苏绾手中。苏绾长长松了口气:“太好了,所幸襄王和祁大人去得及时,不然不然我恐怕一辈子难安,更无以面对父亲和母亲。”利用苏家商队送粮的法子是她提的,原本苏娴和苏泠不必遭这些祸。可因为她的计策,将整个苏家卷了进去。这些日,苏绾自责内疚又难受,心里压力极大,整个人瘦了许多。这会儿,听得大家都平安的消息,她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得以松懈。苏瑛也松了口气,虽然嘴上不说,可她心里极其担心百里言玉。苏绾看出她的心思,笑道:“看来二姐想二姐夫了。”苏瑛也不扭捏:“百里待我极好,自从成婚后我们鲜少分开,来了燕山府还是第一次。也不瞒你,听说他遇到辽军时,我一宿没睡。”“不过现在好了,”苏瑛道:“总算雨过天晴,大家皆平安。”“嗯。”苏绾也道:“经过燕山府这一遭,让我明白了件事。”“什么?”“和平多么不易,我们时常碌碌追逐名誉钱财,殊不知平淡健康地活着,有家人在身边、有爱的人相伴何等弥足珍贵。”苏瑛笑:“倒是难得见你这般感触的样子。”少顷,她问:“你真不要避一避?燕山府这些粮官咄咄逼人,万一真闹出点事,而妹夫还未回来,我们恐怕难以抵挡。”“无碍,再等等。”苏绾说:“粮已经送到,想必陆安荀也得知了这边的情况,他会回来的。”“但回来也需些时日,这两天你”话未说完,云苓就惊慌地跑进来:“姑娘不好了,官兵上门来了。”“官兵?什么官兵?”“是罗大人带来的官兵,说姑娘是敌国探子,要将姑娘带走审问。”苏瑛心头一惊,忙对苏绾道:“小妹,你快从后门走,先躲一躲,我去应对。”“二姐,”苏绾喊住她:“你应对不了,我也躲不掉。燕山府到处都是官兵,我躲哪去?再说了,若我真的躲了,泼在我身上的罪名就洗不清,陆安荀也撇不清了。”“那要怎么办?”“我出去见他们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绾简单拾掇了下,由云苓扶着去前院。前院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官兵,而罗大人并另外一位大人负手立于正堂中。
见苏绾来,罗大人吩咐道:“来人!将她押起来!”“且慢!”苏绾厉声:“官府抓人也得有抓人的理由,你带人擅闯府邸,不由分说就抓,理由呢?”“理由就是”罗大人道:“本官怀疑你通敌,藏匿朝廷命官庄涿庄大人,这还不够充分?”“罗大人也说了,你只是怀疑,证据呢?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说了?”苏瑛上前,拦在苏绾面前:“我小妹乃朝廷命官女眷,岂容你胡乱定罪?奉劝罗大人想好了,若是凭空诬陷,罗大人是要吃牢狱的。”罗大人笑:“想要证据?好,本官现在就给你证据。”说完,他吩咐:“给我搜!一个地方也别放过,庄大人兴许就在这里!”另一个官员是被罗大人怂恿来的,这会儿心里没底,犹犹豫豫地劝:“罗大人,这可是陆大人府邸,我们就这么搜不妥吧?”“只管搜!本官已上书朝廷,奉太子口谕肃清燕山府奸细。若陆夫人是清白的,太子自会还她清白。”苏绾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罗大人是太子的人,而燕山府调粮延迟的事说不定太子也参与其中。搜查庄涿是假,将庄涿杀人灭口是真!之所以想把她押起来,恐怕是担心她得知了其中阴谋,也想杀人灭口。如此看来,她更不能让他们带走,谁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可庄涿确实藏在府上,若被这些人带走,届时再反咬她一口,可真是有理都说不清了。她飞快思忖对策,急忙吩咐云苓:“叫府里的侍卫们都拦着,谁也不许搜!”罗大人笑了:“陆夫人这是何意?”“何意?罗大人心知肚明。”苏绾道:“前有你拼命阻拦燕山府调粮去平洲,后又胡搅蛮缠诬陷我与辽军勾结,如今粮已安全送到平洲足以证明我的清白,你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就因为庄涿不见了?就算庄涿不见也轮不到你来查我,燕山府粮官总领不还有陆安荀吗?庄涿出事,你不通报陆安荀,反而上书东京城告知太子,我倒要问问你,这般逾越职权是何意!”苏绾一句一字揭穿他:“莫不是罗大人心中有鬼,所以急不可耐要在陆安荀回来之前将我定罪?”罗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他冷笑:“陆夫人好一张利嘴!只可惜,与本官争辩无济于事,本官奉的是太子口谕,陆大人要是不服,只管去跟太子说!”“来人!”他挥手:“将陆夫人押起来!”苏绾心头一慌,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一伙禁军冲进来。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个气势浑然的声音。“罗大人果真气派!居然连我陆安荀的人也敢抓!”苏绾转头,就见陆安荀大步从门外进来。陆安荀回来这么快,令所有人始料不及。苏绾诧异,罗大人也诧异。他脸色大变:“你陆大人竟然回来了?”“怎么?”陆安荀飞快地观察了眼苏绾,见她状态还好,暗暗放心。他走入内堂:“罗大人是盼着本官回呢,还是盼着回不来呢?”“岂敢岂敢。”罗大人讪笑:“陆大人来得正好,有件事要向陆大人禀报。”“你不会想说本官夫人通敌,庄涿失踪的事吧。”“陆大人知道了?”“知道,”陆安荀拉着苏绾径直坐去上首:“粮是本官让她送的,送粮的法子也是本官授意。至于庄涿”陆安荀神色一凛:“他串通外贼擅自篡改送粮日期,本官将他抓起来了。”苏绾惊讶,没想到陆安荀来时就已经把燕山府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想必是百里言玉路上告诉他的。这样也好,免得她再费口舌说一遍。她好整以暇坐着,莫名觉得有个权势滔天的夫君撑腰,这感觉极好。适才还嚣张跋扈的罗大人,立即变得恭恭敬敬。索性,再趁机烧把火。“夫君,”苏绾委屈地说:“幸好你来得及时,再晚点罗大人就要把我押走了。”陆安荀配合她演戏:“哦?你是我陆安荀的夫人,罗大人为何要抓你?”“罗大人诬蔑我通敌,欲强行押我入牢审问。”罗大人垂眼掩饰慌张,忙拱手行礼:“误会一场,此前下官也是受人蒙蔽,那人状告陆夫人通敌,所以下官才”“哦,原来是误会啊。”陆安荀笑了笑:“不过既然罗大人来了,也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罗大人不解:“何意?”下一刻,就听陆安荀吩咐:“把罗大人抓起来!”“陆大人,敢问下官犯了何事?若只为夫人出气而扣押本官,乃徇私枉法!”罗大人一字一句威胁道:“陆大人无凭无据抓人,就不怕太子怪罪吗?”陆安荀冷笑,一副流氓地痞的模样:“老子抓你就抓,难道还要考虑太子的心情?”“你——”“别愣着!”陆安荀对禁军道:“先把罗大人关入牢中饿三天。庄涿通敌,说不定罗大人是帮手,此事得好生查。”“是。”禁军涌上来,立即将罗大人拿下。就这么地,陆安荀回来当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押了燕山府好几个粮官,多日未露面的庄涿也被光明正大地关押进大牢。十月初,襄王发动对辽的最后一战。这一战,襄王改变战术,采取组织进攻、分割包围策略,将耶律泓打得节节败退。耶律泓失守牛头山,带领剩余七万残军往北逃窜,襄王乘胜追击,径直追到阳关一带,又连夺下两州。至此,辽军大败,持续了三个月的征辽之战落下帷幕。在大宋将士们欢呼之际,辽国的边陲小镇,原本领军北逃的耶律泓坐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他面前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属正在帮他包扎左肩上的伤口。过了会,下属不解地问:“殿下,我们为何不回王廷去?眼下局势,二王子和三王子肯定会趁机作乱。”耶律泓败北,声望大减,王廷势必有人趁机踩耶律泓并夺权。若不尽早回去主持大局,再拖延些时日,恐怕变故增多。“不急。”耶律泓阴沉地盯着油灯,灯芯火苗映在他眼中,像鬼魅摇曳。“难道殿下还有其他谋划?”下属问。耶律泓没吭声。这一战他输得彻底,可他并不是败在襄王手上,此前退让是他故意为之,意在佯败诱敌深入。而平洲之战原本计划得周密,却因为那个苏氏女给败了。与其说他败给了襄王,倒不如说败给了苏氏女。一个女人而已,凭她还能登天?耶律泓以前是这么想的。他向来看不上女人,在他眼里,女人无非是床上玩物或用来稳固权势的工具。即便后来发现苏氏女聪明,也只是觉得她比其他女人多了几分胆识和计谋而已。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在他眼里,苏氏女是让他二十万辽军大败的罪魁祸首。此仇不报,他怎甘心回去?她让他损失这么大,总得补偿回来。战事结束后,陆安荀变得越加忙碌。苏绾问他忙什么。陆安荀道:“现在已打完仗,襄王不日就要回京。在他回京之前,有些事得提前准备。”苏绾懂了。襄王在战场上应敌是真刀真枪地打,可回了东京城还有一场不见血的硬仗。若无充分准备,只能被动吃亏。随陆安荀从东京城来的粮官几乎有一半是太子的人,这些人陆安荀之前没机会收拾,趁这次庄涿通敌事件,陆安荀索性以查案为由全部扣押。这些天,他忙里忙外就是在审查太子奸细。“太子在战事上动手脚,这里头还牵扯耶律泓”陆安荀道:“襄王这次回京必定要送他大礼。”“有把握吗?”“证据确凿。”想到什么,陆安荀将苏绾楼过来:“苏绾,你又帮了我,若无你警觉应对,平洲这一战不一定能胜。”他道:“我得好好谢你。”苏绾顺势坐上他的腿:“好说,那你想怎么谢我呀?”“我想”陆安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苏绾不乐意:“这哪里是谢我?分明是你自己讨好处。”“好不好?”陆安荀哀求:“我轻轻地。”他还没脸没皮地补充:“我看过医书了,怀孕妇人三个月后就可以行房。难道你就不想吗?”想,怎么不想?自从她被耶律泓抓走到现在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行房了。她也想得很。上回在乌家镇相聚短暂没能有机会,这次他好不容易回来,却又一头扎进燕山府的案子中。难得今天两人都得了点闲。但苏绾不想这么轻易答应他,她故作绝情:“我一点也不想。”陆安荀被她这模样勾得发馋,一双眸子可怜巴巴跟大狗狗似的。“好不好?嗯?”他亲她的唇:“我一定轻轻地。”陆安荀这人就是这样,平时惯爱当大爷,霸道起来比谁都霸道。可在这种时候,求起苏绾来,什么低声下气的好话、什么可怜模样都做得出来。脸面这种东西早被他扔犄角旮旯去了。苏绾受不住,三两下被他点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很快,两人在书房里就胡闹起来。半醉半醒间,苏绾开口问:“襄王何时回京?”“你想回京了?”“我想我大姐和三姐了。”陆安荀抬起她的腿,缓缓动作:“可能暂时回不来。”“为何?”“因为祁渊受伤了。”苏绾奇怪:“怎么又受伤?”“我哪里知道?”陆安荀一脸鄙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娇贵得跟什么似的。”“”苏绾不理会,又问:“那我三姐呢?也还在军营中?”“大姐没能回,三姐也只好陪着,不过倒也不是闲着无事。”“我三姐在军营里还能有什么事?”“襄王行军打仗喜研究舆图,正好有些不懂的向三姐请教。”这话说出来,陆安荀都替襄王脸臊,用什么借口不好,非得用这个。舆图不懂?他不懂才怪!苏绾听完,“哦”了声,也没多想,揪着软衾,闭眼享受。陆安荀动作了会,好奇地看向她的肚子。“苏绾。”“嗯?”“你说咱们会不会生个女儿?”苏绾闭着眼问:“你为何这么想要女儿?”“想。”陆安荀说:“女儿乖,若能长得跟你一样更好。”“可万一是儿子呢?”“那就得好好教了,不能学坏,敢不听话,我收拾他。”“”一阵热浪袭来,苏绾弓起身子,手指紧紧抠着陆安荀的肩。“陆安荀,”她说:“我们生两个孩子吧,一男一女,女儿像我,儿子像你就好。”“好。”陆安荀低头去亲她:“听你的。”战事结束后,苏绾闲下来,这一得闲就发现衣服不够穿了。毕竟已怀身孕,再过不久肚子就会变大,得多备些衣物。此前全部心神都在送粮的事上,没留意这些。现在闲下来,她就想给自己裁些衣裳。见陆安荀也没两件好的,于是又打算给陆安荀也添几件。看二姐对穿着不上心,便又把苏瑛的揽过来。这么一揽,衣裳越揽越多,连带着身边的婢女也打算换新的。“行吧,”苏绾拍板:“我们去绸缎庄选布料,反正过不久就得回京,提前做一些路上备用也好。”是以,趁着这日天气好,苏绾拉着苏瑛一起出门。可在她出门后,路边蹲着的小乞丐,立即起身跑了。城西一家破旧低矮的铺子里,此时只开了半扇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坐在炉边煮酒,待酒煮好,他含了口喷在匕首上,再用布细细擦拭。此人正是易容后的耶律泓,两日前就混进了燕山府中。“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说:“本王正要找机会,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他又问:“陆安荀现在在哪?”“殿下,”那乞丐模样的男人说:“陆安荀在官署,属下派人一直蹲守在府衙门外,未曾见陆安荀出来。”想了想,他问:“需要属下像上次那样将苏氏女引出城吗?”“不必,本王亲自捉她。”耶律泓不紧不慢地收好匕首:“本王要在陆安荀的眼皮子底下捉他的妻子,我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应对。”须臾,他吩咐:“去准备吧。”“是。”男人得令,立即出门。只是出门前他又缩小身子,变成了街边那个小乞丐。没多久,耶律泓按着指引,来到布庄。看见手下留的记号,就知道事情办成了。他不慌不忙,在路边摊子丢了两个铜板,要了盏茶吃。一盏茶吃完,这才走进巷子,然后提足一跃,翻了进去。此前那个乞丐上前来,他身边还跟着几个蒙面人。“殿下,”他指着西边的一间屋子:“人在里面。”耶律泓“嗯”了声,大步过去,推开门。入目的,是个着湘妃色褙子的女子,她长发柔顺披肩,头上不伦不类地戴着支珊瑚珠钗。低头捂脸的模样,像是害怕又像是娇羞。莫名地,耶律泓觉得不对劲。果然,当这女子抬头露出那张脸时,耶律泓惊骇。“怎么是你?”一身女装的陆安荀,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周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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