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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冬日里,临渊近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他昼夜兼程,试图在大玥的皇城被攻破之前,回到胤京。路途之中并不算顺利。谢璟果然不负他所望,甫一得到他重新现身在胤朝境内的消息,立时便遣人沿途追杀。幸而扮成他的死士早有准备。谢璟三番五次遣人,皆未能得手。而随着他渐渐逼近京城,谢璟的不安也应当到了极处。临渊思及此,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长剑,对死士道:“明日便至凤汤山。也是时候,该让谢璟得偿所愿。”死士比手称是,立时退下筹备。翌日,凤汤山上。身着玄色氅衣的少年腰佩长剑,背负雕弓,策马于山间疾驰而过。方越过一座矮峰,两侧的密林间杀机顿现。埋伏在其中的弓箭手齐齐挽弓,箭如飞蝗而来。然少年早有准备。在节完整章节』(),辨不清面目的尸骸。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便是散落在身旁,并未烧融的铁剑。谢璟走到尸首前,淡淡垂下眼帘。看到眼前情形时,他的心中并无想象里的波澜。他原本以为,自己多少会在意,多少会有些触景伤情。毕竟,是一母所出,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但如今才知,所谓的手足之情,在皇位面前,轻得根本不值一提。谢璟敛下心绪,侧首对旁侧的死士道:“过去验尸。”一名仵作出身死士应声上前,俯身开始查验。稍顷,死士骤然警觉:“殿下,这尸首不对!”“致命伤是在头部,像是被重物锤击而死。且不像是新死,倒像是死了有日之久。只是冬日天寒,还未腐坏。且从骨相来看,年龄约莫是在三十余岁,绝不是七殿下的年纪!”话音落,谢璟面色骤变。他还未来及上马,便听战马铁蹄声踏地而来。不消片刻,这百丈焦林便被身着铁甲的战士们团团围住。谢璟蓦地回首。他终于看见了这些时日一直在寻找的人。他的皇弟,此刻正高居马上,神情冰冷地俯视着他。对他道:“皇兄,别来无恙。”而他身侧,赫然是另一名与他一样打扮,看着身形容貌皆有几分相似的死士。此人当着谢璟的面拿布巾将面上的伪装卸去,以一张陌生面孔,对谢璟比手道:“大殿下。”这般嘲讽的场景,令谢璟青了面色。他未看临渊,而是看向他身后,那足有数千人之多的精兵,脸色更寒。他不甘又不解,厉声问他:“你何来的兵马?父皇从未将兵符交给任何一名皇子!”临渊也在他的视线中侧首,看向身后为他所辖领的精兵。“这是我元服那年,父皇送给我的私兵。”“起初的时候,也不过千余人。这两年间,又接纳了些战场上退下的老兵,才渐渐有了如今的人数。”他的语声落,重新回首,对上谢璟的视线。两双轮廓相似的凤眼隔着大火烧过的焦土短暂对视。终是临渊先启唇,语声平静地叙述道:“皇兄当初说的不错。父皇大抵是有些偏颇。”谢璟的双手紧握成拳。双方兵力悬殊下,他刹时便知自己胜算渺茫。一时也不恋战,只翻身上马,对身后的死士命令道:“拦住他!”死士齐应,手持兵刃冲杀上前。临渊身后的精兵同时得令,拔刀出鞘。两方厮杀在一处。但人人数相差甚巨,战局很快便向临渊这方倒去。()临渊短暂一顾,便扬鞭催马,向谢璟逃离的地方紧追而上。他同样,也不能放谢璟离去。临渊带来的十数名死士亦紧随而上,有意无意地将谢璟往歧路上赶。谢璟一路策马疾驰。但百丈密林已被他烧成焦炭。他策马其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终是被死士们追逐到了凤汤山的断崖边。望着底下深不可见底的缘故,谢璟面色微白,勒马却步。身后的死士却步步紧逼。他们放下弓弩,转持钢刀,似要将他即刻斩杀在此处。临渊也勒马停步。他从死士处拿过雕弓,挽弓如满月,对准谢璟的后心。谢璟回首,见铁箭在弦,少年凤眼沉冷,杀伐果决。谢璟自嘲般笑出声来。他终究是下手得太晚。落得如今满盘皆输,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在临渊的铁箭离弦之前。谢璟蓦然转身,手中银鞭狠落。骏马吃痛,奋然扬蹄,自断崖上一跃而下。呼啸而过的北风带来林木烧灼后的焦气,熏得人心肺发闷。临渊徐徐放下手中雕弓,策马行至断崖前,垂首看向深不见底的渊谷。他的凤眼浓黑,不辨喜怒。良久,他抬手,对跟随而来的死士命令道:“去断崖下,找他的尸首。”死士们应声而去。临渊淡垂羽睫,在断崖前等待。半个时辰后,死士们传来音讯——谢璟并没有他这般好运。日落时节,他们在断崖下寻到了谢璟的尸首。临渊并未言语。只是将手中的雕弓抛下断崖,重新策马,踏着最后一缕落日余光,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三日后,胤朝王都。隆冬将去,皇城内却并无万物复苏之象。宫人们身着素净宫装,在巍峨的红墙下来去,偶尔遇见,在偏僻处低声交谈几句,说得也都是乾坤殿里的事。当今圣上谢庚病已沉疴,连御医们的方子都已无效。三日里至多只有一日清醒。眼见着龙驭宾天便在眼前,储君却仍未确立。宫中人不免在心中猜测,皇帝谢霄是否想将皇位交给慧贵妃所出的六皇子。
有宦官在偏僻处窃窃私语:“听闻陛下并不中意皇后娘娘所出的大殿下。而惠贵妃娘娘如此得宠,这龙椅,恐怕还是要交到六殿下手中。”他说着,就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三人当中的木盘上:“我押六殿下五两银子。”另一名宦官不甘示弱:“皇后娘娘可是赵氏贵女。国舅爷三朝元老,为文官之首。岂会坐视太子之位落到旁人之手?”他也往木盘里放下一锭银子:“我压大殿下,八两银子。”为他们做东那名宦官将银子暂收进袖袋,却又不免有些感叹道:“可惜七殿下不在。”“若是七殿下在的话,我借钱都得来押些银子——少说也得赢他个一年的酒钱!”正当宫人们各怀心思的时候。乾坤殿的通传声已如潮水荡开,往这本就暗潮汹涌的宫廷里更添一道波澜。“皇后娘娘到——”语声落下处,一列云青色衣装的宫娥提灯而来,为身后的丽人照亮来路。赵皇后目不斜视,仪态从容地走过乾坤殿内的鎏金屏风,步入天子寝居。如今天子病重。赵皇后今日便也穿得简素。雪白的鹤氅底下是一身藏青色的宫装,云纹暗卷,银线盘绣。行走间珠钗不摇,环佩不动。玉容清冷端丽,少见笑貌。她行至天子榻前,一双神情冷淡的凤眼垂落,看着正伏在榻沿上哀哀哭泣的女子。那是天子最宠爱的惠贵妃。芙蓉面,春水性。是男子惯会喜欢的那等女子。似是听见宦官的通传,此刻惠贵妃也抬起眼来。一张原本明艳的脸上此刻哭得妆容尽湿,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态,却又不得不起身给赵皇后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赵皇后淡淡应过她,又将视线转到谢霄面上。她遵循着宫里的规矩,仪态端雅地向他行礼,语调平静而疏离:“臣妾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可否请旁人回避一一?”谢霄抬眼看她。继而一只枯瘦的大手微抬,示意惠贵妃与周遭伺候的宫人们一并退下。惠贵妃泪盈盈地望着他,殷红的唇瓣微启,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在谢霄淡淡垂下眼帘后,噙泪往殿外退下。伺候的宫人们同样鱼贯往外。朱红的殿门沉沉合拢。将这一双相对了一十余年的帝后锁在其中。谢霄有些疲惫地倚在龙榻上,对赵皇后道:“坐下吧,不必站着说话。”赵皇后谢过恩典,在他下首的圈椅上坐落。她眼帘低垂,看着两人之间明净的宫砖,语声淡淡:“若是臣妾不曾猜错。惠贵妃,应当是为太子之位而来。”谢霄双目轻阖,并没有否认。赵皇后的神情也同样平静:“臣妾亦能猜到她的说辞。不过是怕臣妾戕害于她罢了。”她询问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便是这般毫无容人之量,会戕害嫔妃的毒妇吗?”谢霄叹了声。“你为后一十余载,持躬淑慎,驭下平和。又何来的毒妇之说?”如谢霄所言。她是一位无可指摘的皇后。清醒,理智,从不嫉妒,也从不被儿女情长所缠绊。不过与其说是妻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同僚。并肩而行一十余载,临到终了,虽未留有多少情谊,却也不至生出厌恶。倒也,算是帝后中的典范。而赵皇后待他说完,方启唇道:“臣妾为后一十余载,想知道的事并不多。过来询问陛下的,也仅仅只有今日这一件。”“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妾解惑。”谢霄颔首:“你问。”赵皇后起身,向他行礼。“臣妾敢问陛下,在璟儿与慧贵妃所出的清泽之间。陛下更属意于谁?”她问得这样的直白,语调里却又不见波澜。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起一件寻常的后宫琐事罢了。谢霄有些倦怠地轻阖了阖眼,终是道:“璟儿不能容人。”“若是将皇位交与他手,他这些异母的兄弟,连同他们的母妃,怕是要在他手中死尽。”赵皇后轻轻颔首。也像是素日里与他商议后宫事务那般,与他议论起此事:“如陛下所言。惠妃所出的节完整章节』()他抬步往乾坤殿中去。赵皇后神情平静地目送着他。直至有宫人急急至殿前回禀。“皇,皇后娘娘。大殿下,大殿下出事了。”他虽未说是何事,但见他神态慌张,眉心满是冷汗,便可得知,必是凶迅。赵皇后看着眼前的宫人,未涂唇脂的薄唇渐渐抿紧。但她最终没有发问。只是以皇后的姿态微微颔首,仪态端庄地道:“本宫已经知晓。你且退下吧。”宫人愕然。虽不解她为何如此淡然,但也不敢违逆,只是低应着躬身退下。临渊步履未停。像是对此事并无丝毫意外。无论是谢璟的死,还是赵皇后的态度。为人子十数年,他很清楚母后此刻在想什么。如一载之前别无一致的想法——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便不能再因此失去另一个。她总是这样冷静,冷静得近乎于冷酷。赵皇后也在凝视着他。在临渊即将走过那座鎏金屏风时,赵皇后终是启唇问道:“是你亲自动手?”被她询问的少年短暂停步。他在乾坤殿前回转过身来,在她面前抬起那双寒冽的凤眼。他没有回答赵皇后的话,而是反问她:“母后可还有别的选择?”赵皇后在清净的玉阶上与他对视。她身后是赵氏一族。她入宫,为后,为皇帝诞下子嗣,背负着家族的荣光一步步走到如今,该舍弃的都已舍弃。这最后一步,她已不能后退。她别无选择。赵皇后将眼底原本微微流露的情绪寸寸敛尽,以皇后的姿态,以赵氏女的立场道:“渊儿,去吧。”“你的父皇在殿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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