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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妖域里,天空厚重得似披着数层轻纱帷幕,日光浸不过来,入夜后的月色同是幽黑惨淡。那烛光犹如一点萤火,丝丝缕缕地从空屋深处流出,映照着落败的厅堂。屋内的家具早已损毁,部分被暴力拆卸成了长短不一的碎木板,堆叠在墙角。部分仍顽强地挺立在原地,残痕记录着在此地发生过的刀光剑影。仅有的一套完好桌椅摆在通往二楼的阶梯旁。那环形的木阶上被踩出了几个坑洞,扶手一侧被人一掌拍断,另一侧也是摇摇欲坠。一个长发半洒的男人正坐在火光下磨剑。他衣衫褴褛,满身脏污。头发黑白间杂,脊背弯得似挺不起来,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瘦骨嶙峋,侧对着大门,看不清面容。见着几人进来,头也不抬,只嗓音粗哑地警告了句:“滚回去。”几人站着没动,谨慎打量着周遭的细节。铺着青石的地面上有许多未拖洗干净的血渍,因累年沉积,已经发黑,倒是闻不见什么腥味,可在这明暗不定的环境里显得尤为阴森,装饰得此地更像一个魔窟。倾风走上前,将长剑往地上一杵,率先开口道:“来都来了,断没有直接滚回去的道理。不如阁下帮忙指个路?”老汉磨剑的动作不停,至今连道余光也不曾斜来,对几人的造访显然并不欢迎。可或许是此地实在太过无聊,没几个可以搭话的人,所以还是散漫回了她一句:“指什么路?”倾风听着那“欻欻”的剑声,不动声色地又走近一步。看着对方指骨上的黑色老茧,以及剑身反出的凛冽寒光,确认再三,证实他真是个人族,且手上拿着的是把不世出的宝剑。暗暗心惊的同时,猜测他是镇守此地入口的门奴。否则不会在荒芜的妖域里,独自一人挑着孤灯。倾风摸不清他实力,对这妖域更是一无所知。对方不先发难,她也就和颜悦色地应对,看谁会先忍不住撕破脸皮。当即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抱拳道:“自然是来找此地妖主。阁下能否帮忙引荐?”男人慢吞吞地问:“找他们做什么?”倾风声调高扬,带上殷殷的崇仰:“自然是有事相求。如此厉害的大妖,生平罕见。若是蒙其恩泽,厚吾之身,定感念其泰山厚意,情愿受其驱策,无有不从。”老者轻笑一声,声音含混,一半闷在胸口,听不出是什么意味。随即抬起长剑,顺着下斜的剑身倒下一杯水,冲去上面的污痕,说:“你们是从人境来,又是人族,还有几位看着是已领悟遗泽的修士,该是刑妖司的弟子吧?来此地与大妖私相授受,还要做其牛马,不怕叫人察觉,被处以极刑吗?”林别叙摇开扇子,面不改色地接上一句:“有道是,‘川泽纳污,所以成其深;山岳藏疾,所以就其大。’,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什么出身来历、光明磊落?只看今后如何作为。目下相求于妖,来日造福于民,还是问心无愧。”倾风回头赞许地看他一眼,暗道这人果然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无耻得理直气壮,扮个人奸都比她这假模假样的把式像上五分。自己要不是知他底细,都想一剑顺手劈了他。老者又是一声笑,削瘦的肩膀跟着颤了下,拿起一旁的白布,仔细擦拭剑身上的水渍,改了话锋,问:“为你们指路,你们拿什么来换?”倾风本来想把刚捡的王八壳扔过去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能好好套话的机会少有,再陪他演演戏也不算耽误,于是已经摸到腰间的手收了回来,虚搭在剑柄上,说:“我可以给你我这把剑。”这老头儿很是古怪,闻言不说来查验她这剑是什么品相,倒是直接给她指了路:“你出了门,继续往北面去,看见一棵百围大的古树,边上该有一间能住宿的驿站。“若是外头没有挂灯,你就走,不要回头。若是外头挂了灯,你就进去,往中间的主桌上放两枚大钱。”哟,还想坑她两枚大钱?倾风笑意吟吟地问:“然后呢?”老者毫无起伏地说:“进了妖域,就得守妖域的规矩。每个留在这里的人,都要答应妖主的一件事。第二日天亮,你们若是能活着走出来,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倾风已分不清他是不是也在说鬼话,但这番故弄玄虚的把戏,她在狐狸身上见识过太多次。凡是在背后整那么多罗里吧嗦的规矩的,五成是噱头,还有五成是杀机。让她来编,她随口能编得比这老头儿缜密许多,哪像方才这样,既不神秘,也不玄妙。倾风提起了剑,握在手里,见他反正不说正经话,懒得与他周旋,道:“我怕我要的东西,他们给不起。”老头儿哼笑出声,终于舍得转过头来,因过于干瘦,面部轮廓看着极为锋利,五官、下颌处的线条,都似利落勾描出来的。一双眼睛半阖,脸上疲态难掩,眸光却极为清亮,眼白亦不似他年纪那般浑黄,他睁了睁眼,想看看是哪个狂悖之徒敢如此大言不惭。提着刚磨好的剑站起身来,问:“你要什么?”倾风隔着绸布,用拇指顶开剑鞘,目光澄净明亮,展颜欢笑,一字一句却说得凶煞狠厉:“我要他们的命!”老头儿目光落在她身上,静如止水,拇指按着剑柄上的花纹,许久没有动作。
倾风放完狠话,只等着他出招,也高深莫测地站着,对他的静默有些不明就里。二人诡异地僵持下来,将后方几人看得满头雾水,不知要打还是不要打。正要按捺不住,映在墙上的烛火忽地一跳,二楼那扇破旧窗口里猛地吹来一阵阴风,火光被压到极致,室内骤黑下去。等火焰重新立起,客栈里已多出一道行踪鬼魅的黑影。林别叙后退两步,其余几人迅速散开。他们察觉到了来敌的气息,却一时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心中警铃大作,正在四顾搜寻,那老头儿的眼力竟是此他们更快。倾风的剑才出了一半,老头的杀招已经袭向那不速之客。这一式出乎众人预料。看着两边人打将起来,倾风迅速将剑合了回去,同林别叙一样,挑了个角落位置观战,不参与二人的乱斗。剑光在墙面上凌乱晃动,众人循着光影望去,得以看清来人。这人没带武器,仅靠锋锐的长甲与老头儿缠斗。倾风定睛一瞧,才发现还是个熟人——正是纪怀故家里的那只狐妖!喲,这是接她来了?可既然都是妖族的人,为何会彼此交恶?倾风不由生疑,重新猜测起这老头儿的身份。难不成不是此地门奴?又担心只是二人做戏,时刻防着他们忽然变转剑招。这入神一看,倾风倏然变了脸色。老头儿的手脚看着瘦如枯枝,比不过狐妖那尖刀似的利爪,可剑法技艺很是精绝,剑势稳占上风,招招压制狐妖,还能游刃有余地说笑:“小畜生,一个人也敢来?”他剑与剑出得太快、太密,有着堪比狂风骤雨的气魄,旁观者妄图追及,都觉得眼花缭乱。倾风起初还没看出内里,待顺着对方的剑锋细细一比划,将其招式拆解开来,才惊然发觉有点像是他们陈氏的剑法。陈氏的剑术颇有点集众家之所长的味道。听闻各代风格皆有不同。有的灵巧,有的稳重。有的走劈山破海之道,也有的走和风化雨之风。同样的招式在不同人的手里,甚至能有天与地的迥异。陈冀性情坚毅,不屈不折,惯常使锋锐无匹的剑势。倾风跟着他学,没个别的参考,自然也是走大开大合的路数。因此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待破除迷障,再看那老头的身形,来去攻防,步法腾挪,皆是他们陈氏正统,功力与感悟甚至不比陈冀逊色。倾风一瞬间心如擂鼓,血液发热,持剑上前,压着喉咙喝问一声:“你是谁?”老头儿没作理会。窗口再次有人闯入,正门处也冲进一道黑影。大门那扇半开的木板被彻底卸了下来,轰然倒地,夜风带着股黄沙的味道,猛地灌入。老者分出一丝心神,新奇道:“怎么今日大半个耗子窝都出来了?闻着了什么味儿?”他瞥向倾风等人,笑说:“就冲这几个没长高的娃娃?”倾风心头大震,顾不上那几个夜袭的宵小,死死盯住老者,怕他又忽视自己,声音高得近乎发颤,问道:“请问先生是谁?为何会被困在此地?您认识我陈家人?”老者一剑挥开狐妖,才懒懒回她一句:“陈家人?陈氏的蜉蝣都绝代了,你算哪门子陈家人?你们这几个人奸,玩儿得倒是挺花。”倾风快被哽出血来,百口莫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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