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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园筠生(四)“批折子批得头昏,出门看今日月华如水,甚是思念阿姐,”宋澜与她依偎着从内室走出来,嗅到殿中清冽的气息,不由笑问,“阿姐今日燃的还是上回我闻见的那味香么,叫……”落薇温声道:“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名字。”宋澜道:“是啊,我总记不住。”宫人放下纱帘,宋澜斜斜倚在她身前,捡了袖中两枚琉璃骰子把玩。落薇见他手中那琉璃物件儿转得飞快,便知他有心事,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开口问,反是伸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为他细细揉捏了一会儿。果然,宋澜得了她的安抚,眉心松缓了许多,随意地将那琉璃骰子一掷,开口道:“阿姐,我有桩为难的案子——”落薇便问:“是逢膺的事?”宋澜点头:“逢膺做出这样的事,还险些将火烧到你的身上,着实可恨,但他多年以来忠心耿耿,今日我去看他,他痛哭流涕地喊冤,说虽有旧情,但张司衣是自尽而死的……我知晓他杀了人还不肯承认,心思是坏了些,可总觉得有些不忍。况且,亭宴着人去搜他住所,寻到了……皇兄的旧物,他是皇兄提拔起来的人,不忘旧恩,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旧物?落薇一怔,明白了几分,唇角露出一分微不可闻的笑意。叶亭宴歪打正着,为逯恒寻来的必杀之招居然是这个。午后叶亭宴留在宋澜处与他密谈,一张妙口,几分旧情,将帝王疑心挑拨到了极处——逯恒杀人,宋澜并不在意,可他本就是叛旧主的贰臣,此番叫宋澜发现他竟顾念往事才是最重要的。不论真假,定然心惊,疑心一生,不得不弃。首鼠两端之人,本就不宜做心腹。宋澜虽然如今才设朱雀司,可这些年在朝上朝下并非没有旁的可用之人,殿前司都指挥使、禁军和金天卫,先前他找不出人顶上,如今还能找不出?于是落薇道:“人情虽在,可哪里能大过法典?我知晓陛下心软,但不要因一人损了自己名声才好。”宋澜就势应道:“阿姐说的正是。”地由他副手接下,此人身手不错,平素亦是诚恳寡言,宋澜将人叫到御前问了一番,又细细查后,觉得堪用,便没有再换新人——金天卫都是仔细擢选出来的,倘是新首领,怕短期不能磨合,生出许多旁的事来。许是这件事耗心力,又要准备清明祭礼,一连七日,宋澜都未入后宫,落薇亦忙着清明之事,一直没有寻到合适时机开口。第八日宋澜来寻落薇商议清明祭祀的典仪细节,落薇与他议定了,斟酌片刻,谨慎开口:“听闻子澜发落了逢膺?”宋澜将手中的笔一扔,头也不抬地答道:“是。”“人挪到刑部之后,妾想去见逢膺一面,”落薇道,“他做下这些事,自然已无甚旧情可念,只是张司衣是我的贴心人,她的事,妾想听逢膺亲口说。”宋澜一怔,眼神闪烁了几下,思索半晌才开口道:“阿姐,不是我不肯,他先前在朱雀司遭了许多刑罚,血淋淋的,可怖得很,若是惊了你可怎么好?既无旧情,还是不必去了,阿姐想知晓张司衣之案始末,我叫叶大人来给你回话可好?”
落薇本就心知宋澜不可能放心她去见逯恒,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正大光明地将叶亭宴叫过来问话,如今目的达成,自然别无他言。“如此也好,多谢子澜。”宋澜嗅着殿中的甜香,笑嘻嘻地回过身来道:“早说阿姐与我,不必称妾,更不必言谢。”落薇嫣然一笑,轻轻点头后,她心中一动,又问道:“那叶三公子可堪用吗?”“他是个办事有数的人,”宋澜并不忌讳与她谈论朝政,闭着眼睛道,“只是阿姐也知道,咱们身侧波诡云谲,我虽着人将他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但人心如何,终究难测。我叫他过来,也是劳阿姐掌掌眼,毕竟是旧识,若可用,便再好不过了。”落薇温声应道:“子澜放心。”第二日早朝之后,叶亭宴跟着宋澜一同来了琼华殿。宋澜从琼华殿园中穿行而过,还没走到殿门口,刘禧便匆匆追来,说几位大人尚未出宫便折返,回了乾方后殿等他议事,好似是江南今春有旱,来了急报。宋澜无奈,只得将刘禧留下,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叶亭宴跟着刘禧自开得繁盛热闹的海棠树下走过。他垂着头,看着地面上零落的光影和斑驳的落花,不知为何,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恍惚,像是行在云端一般。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过,不曾有刺杀、背叛、鲜血、眼泪,也不曾有诡计、伪装、伤病和假面。他昂着头去看自己亲植的海棠,途经一簇一簇深浅不一的紫薇,它们亲密地植在一园之中,正如他与廊下青梅难舍难分的十余年。叶亭宴微微抬眼,看清了站在长廊尽处凉亭中的落薇,她穿了皇后常服,低沉的缎色——在他渺远的记忆中,小姑娘总是偏爱艳色、轻纱多些。可喜好总会改变,人心也是一样。今日天太晴,日光晃眼,他不敢抬头,也不能多看,只是匆匆行至阴影下,熟练地屈膝行礼:“臣叩见娘娘。”落薇扶着檐柱坐下,并未叫他起来,她出神地瞧着身旁晴好的天色,伸手欲接几片飞舞的粉白花瓣。微风一吹,花瓣落在手心,又飞快远去了,她重新去抓,一无所获,手心空空如也,如同什么都不曾拥有过。烟萝将园中所有宫人散了出去,随后同刘禧一起守在二十步开外的廊下。皇后私见外臣不妥,从前落薇处理朝政,都有宋澜在身侧。今日宋澜不在,他临行前特地叮嘱了刘禧一句,皇后要与叶大人说的是内廷私密之事,万不可叫旁人听见,又要避嫌,于是二人会见便改在了园中,有侍者远远守着,事后问起来,也算有说法。叶亭宴等不到她的吩咐,便自顾地直起了身子,跪坐在她的脚边,落薇懒懒瞥他一眼,听见叶亭宴一本正经地说:“臣早闻娘娘贤名,今娘娘会见外臣,难道不应正衣冠、端肃坐?”落薇被他逗笑,远远地瞥了刘禧和烟萝一眼,掩口道:“叶大人要是御史台那起子儒生,本宫还不会见你呢。”她将“见”一字咬得缱绻,叶亭宴抬眼看去,见花树下美人如玉,想出口讽刺一句,心口微窒,却没说出话来。他垂着头,见自己的手在抖,于是便往宽大的袍服中藏了一藏。落薇并未见他这细小动作,她拂落了肩上的落花,在廊下直起了身,双手也规矩地交握了,庄严吩咐道:“叶大人,说罢。”叶亭宴拱手道:“臣细细地审了,说来太多,不如娘娘问罢。”落薇便直接问:“逯逢膺因何要杀张司衣,二人是否有旧?”“娘娘睿智,”叶亭宴飞快地接口道,“昌宁末年,张司衣得娘娘赏识后,机缘巧合,同当时还跟随着先太子的逯恒大人结识了,一年后,张司衣被调入宫中,于是接触更多。陛下登基,二人私下定情,逯恒便劝说张司衣早些辞官归去,放入民间后,他就可以开口求陛下赐婚。”“是而,张司衣才来寻我,说要出宫,”落薇思量着道,“照叶大人所言,逯逢膺已动娶妻之念,又是为何要杀人弃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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