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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日常番外·静宁见春01·椒花坠红湿云间傍晚时分,落薇忽然接到了一封奇怪的信。那信是写在一块绢丝帕子上的,帕子则凭空出现在她的妆台上,落薇初时不觉,抓过来随意看了一眼,只见开头两句写的是:皇后娘娘,臣敬上——她看见一个“臣”字就吓了一跳,正想厉声喝问一句这是谁送来的,抬头却见朝兰挤眉弄眼,仿佛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朝兰见落薇神色茫然,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拉着身边的小黄门离去了。昏暗的大殿中只剩了落薇一个人,落薇有些纳罕地望着她的背影,还未来得及继续去瞧那帕子,便嗅到了其上一股清清冷冷的檀香气。她猛地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某个暑热的夜晚,榻前搁了冰盆,烛火摇曳,宋泠的头发黏腻地贴在她的颈间,大汗淋漓。她咬着嘴唇从凌乱的衣物当中抽了一块帕子出来,将他额间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擦拭了去。如此想来,这帕子是谁送的,便不言而喻了。落薇有些想笑,她在妆台前坐了下来,绞着那块帕子,一字一字地看过去。“皇后娘娘,臣敬上。闻听旧地夕阳好,愿同赏之,藏书楼中得花之日,盼见佳人。顺颂春祺。”前些时日,她与宋泠不大不小地吵了一架,起因是宋泠有好几次在乾方殿中看折子忘了时辰,也没有按时用膳。落薇说了好几次,但他屡教不改,终于惹得她生了气。于是皇后将皇帝拒之门外,足足拒了四日之久。节完整章节』()”他在她面前,好似从来没有自称过“朕”。落薇不冷不热地道:“你想得倒周到。”宋泠半揽着她在桌前坐下,听出了她口气中的别扭,便道:“娘娘生什么气呢,可是因着前几日不曾在藏书楼中见花?”落薇瞪了他一眼。宋泠继续道:“冤枉啊冤枉,我可是第一日便留了花,在这里巴巴地等了你许久,后来才知,那花被宫人拾走了。”说到这里,二人同时想起从前留花被许澹捡去一事,不免相视而笑。落薇消了气,倚在他的肩膀上,侧头看向台前的夕阳:“你这些时日在忙什么?”宋泠轻轻地晃着她,答道:“乌莽虽病逝,北境诸事仍多,厄真之外,还有兀儿回和查哈里。上回你在我那里见了他们的迁移方向,我总觉得,他们此心不死,总还要和我们打一仗的。”顿了一顿,宋泠又问:“那你在忙什么?”落薇道:“同舒康算账,这些年来海内轻徭薄赋,我预备削减内廷用度,还在商议。”二人凑头絮絮说了几句,宋泠便打横抱着她,朝台上的宫室内走去:“臣与娘娘见面不易,还是不要再说正事了罢。”落薇懒懒道:“放肆,你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一套把戏竟还玩不够。不等宋泠说话,她便凑过去堵住他的嘴唇,宋泠十分受用,微张嘴巴任她动作,不多时便反客为主。落薇抿着嘴唇逗他,宋泠将她搁在那顶青兰色床帐之后,低低威胁道:“张嘴。”落薇同他对着干,伸手拉上了那顶帐子,刚刚转过头来,便感觉眼皮处一阵湿凉——他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条蒙眼的白纱,就这么覆在了她的眼睛上。虽说床帐之内本就昏暗,可这条白纱还是叫落薇忽地觉得心尖有些微微的痒,她反手拔了自己的簪子,同他搂抱在一起,缠缠绵绵地道:“你的眼睛养了这么久,怎地还要随身带着这条白纱?”他的眼睛这些年来好了许多,至少能同她一起看夕阳了,可眼疾难治,纵是如此,逢正午光线强烈之时,还是会有些难受。落薇不止一次在某个重大仪式上瞧见他通红的双眼,人前不好多问,人后她便会踮起脚来捂住他的眼睛。宋泠吻过她的手心,只道:“无事,夕阳都看得,还有什么看不得?”……落薇再次拉开床帐的时候,透过窗纸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点月光的影子,这才恍然发觉竟跟他胡闹了这么久。宋泠披着长发枕在她的膝上,二人的头发亲密无间地纠缠在一起,方才情至浓时,落薇咬了一缕他的头发,于是他此刻正报复一般捉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手中把玩。落薇道:“你今日没有折子要看么,别是堆到了明日,又要宵衣旰食?”()宋泠答:“昨日已宵衣旰食过了,不过皇后娘娘今日无事要做?同臣鬼混了良久,回去又要点灯熬油,臣真是心疼得紧。”他做“叶大人”之时,好似比平素更不正经一些。倒也不算一件坏事。落薇打了个哈欠,随意地道:“本宫昨日亦理完了,如若不然,哪有功夫来见大人?天色已晚,说起来,你我从前总要卡着你出宫的时辰,只见夕阳,倒不曾一起看过月亮。”宋泠从榻上起身,亲手为她整理好了衣物:“那这便去看。”落薇点头,持着玉带为他束腰,边动作,边舔舔嘴唇道:“今日这个赔礼我甚是满意,若下次如故,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她将玉带束好,抚平了他的衣角,却见他只是笑吟吟的模样,却不答话,不由问道:“你笑什么?”宋泠故作诧异:“原来……这竟是我的赔礼。”如此说来,甚至不介意多错几次。他简单为自己挽了髻,落薇则没有簪发,就那么散着一头长发同他携手走出殿去。高阳台上赏月正好,银色月光倾泻一地,周遭只能听见繁林中树叶摇晃的声音。十分静谧的夜晚。落薇将他用以蒙眼睛的白纱绑回了他的手腕上,宋泠等她绑完,忽而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来。”落薇左右瞄了两眼,发觉侍卫都不在,便搂着他的脖子,任凭他将自己背了起来。宋泠背着她朝月亮的方向走去,回忆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从居化寺下山时,已经很晚了,我背着你走山道,那一日风很大,侍卫离得远。你也没有梳头,贴着我的脸颊问——”话音未落,落薇便贴了过来,低低地道:“太子哥哥,这山中会不会闹鬼啊?”她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结果你十分认真地告诉我,我不曾束发,头发飘得老高,就算真的有鬼,我看着比鬼还法力高强,定能将它们尽数吓跑……我本来还有些害怕,听了这话却一点都不怕了,同你兴致勃勃地讨论了一路如何捉鬼。说起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曾怕过。”宋泠仰头看去:“那时候……真好,总觉得每个夜晚都像今晚一样宁静。”落薇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许州告诉我,总有一日,我们能看见海清海晏的一日。盛世既来,便不必禁锢在红墙之中了,我要回许州养一对雪雁,再养一对白鹭,仙鹤也好,每日看着它们在西山盘旋一圈,再恋恋不舍地飞回来。”宋泠道:“是啊,总有一日……我们现在不就走在去那一日的路上么?”落薇眯着眼睛笑起来,在他背上唱了一曲《满庭芳》。唱罢了,她沉思半晌,又道:“我想起来,咱们是不是还一同填过一阕《高阳台》?不如拿来谱个曲子罢,我写的是‘白鹤已去,阑干拍遍’,你写的是‘旧欢新怨,怎生消遣’……”宋泠有些不自然地脸红了,立时开口打断:“好了,不必再说了。”落薇却继续背道:“……孤魂不敢恋旧人,菱花镜中君清减。”她俯下身来,状似十分亲昵地道:“这算你的赔礼,是因为我心情好,日后你再昼夜不分,让我瞧见‘君清减’,便不是一张帕子能解决的事了。”宋泠连忙应下,信誓旦旦地道:“今日之后,我必定不再晚归了。”落薇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信还是可以继续写的,”她声音变得很轻,贴在他的耳侧,似有若无,“你许久不曾给我写信了。”02·此夜曲中闻折柳宣宁八年上元节后,冬末的一个夜晚,夜深霜重,落薇独宿琼华殿,夜半睡不着,却听见床帐之外有窸窣的人声。她披了厚厚的大氅,拨开床帐站起身来,朝兰推门进来,见她醒着,便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娘娘,是陛下送来的。”落薇打了个激灵,连忙接下,却发觉那是一叠厚厚的信。自他夏末赴西南亲征,战事焦灼,前朝亦是事多。落薇有心为他写几封信,写好之后却没有寄出去。她撕了火漆,在信笺上嗅到了细微的血腥气。这种血腥气卷着西南有些潮热的暑气和冷铁的锈味儿,不难想象,它历经了什么样的艰险,才能来到她的手中。落薇稍一分神,纸张便从信封中散落出来,洒了一桌。她有些诧异地一张一张拾过来,却发觉宋泠的心思竟与她出奇地相似——从出征开始,每隔二四日,他总要为她写一封信,不知是怕路途遥远,还是怕扰乱了她的心思,这信攒了厚厚一叠,竟到胜了才敢寄回来。“行军夜半,帐中风凉,念卿旧日言语,展信书之,又恐山水迢递、军旅漂泊,不得回音。朝斯夕斯,念兹在兹。”“七月十五日中元,南疆多祭礼,月圆,军将引歌招魂,哀之。”“中秋佳夜,闻听今岁诸宫不宴,举目远眺,天涯此时。回营路遇紫薇花盛,吾心甚悦,见紫薇,忆卿卿。”他不厌其烦地写着一些琐碎的小事,有几张字迹颤抖歪斜,想是手臂受伤所致,或许是不想叫她看出来,他拿笔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都涂去了。若非夹杂在别处的一张,怕她还发现不了。落薇在灯下细细读着他的信,心中想着,那“旧日言语”,恐怕便是从前在高阳台厮混时,她随口抱怨的一句“许久不给我写信了”。二人自幼便朝夕相伴,甚少有远隔千里的时候,故而书信不多。只有互通心意后的几年,她尚未嫁入东宫,常常与他交换情信。那些信还压在她的妆奁之下,想起来真的是有好久好久了。落薇很快便将他的信看到了最末。“……大胜凯旋,与大兄行经高林,痛饮一场,若无此间叛乱,不知何日再见。引马归时,闻听军中有人吹叶奏《折柳》,痛声呜咽。怅然之余,颇觉庆幸,当年假面以对,故园风雨不堪,而今天阔云高,月明星淡。”()≈ap;ldo;不日将归,勿念。≈ap;rdo;?本作者雾圆提醒您最全的《刺棠》尽在[],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西南平定,不日他便要归来了。落薇将他的信一张一张地理好,又唤朝兰将自己写下的信寄了出去,隔了约莫半月的功夫,她收到了他的回信。“当归,当归,幸甚。静宁见春,祉猷并茂。”他夏末离去,时隔半年有余,终于又到了春日里。接到回信的第二日,落薇便在黄昏时分登了汴都的南城门,像很久以前一般隔着夕阳远眺,期盼他早日归来。朝兰一直陪她等到了月初时分,有些犹豫地道:“陛下只递来了这一封信,娘娘如何能知他将归来?况且,看这天色,他今日恐怕回不来了,不如我们明日再来罢?”落薇道:“他信中写了见春二字,立春不过十日,算来他回信时已离汴都不远了,寄了这封信,他定然会星夜兼程地回来的。”她刚刚说完这句话,便突兀地道:“你听。”朝兰疑惑道:“嗯?”落薇闭上眼睛,凝神聆听:“有马蹄声。”她扶着城墙向远方看去,果然在大路的尽头看见了一个黑点,在月光之下,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单人独骑的宋泠从道路尽头奔来,在城门之下勒停了马,仰起头来看向她。他似乎精壮了一些,连身上的盔甲都不曾脱,头鍪倒是脱了,发丝凌乱,粗粗挽了一个髻。风尘仆仆、逆旅方归的模样。朝兰眼瞧着皇后娘娘站在墙上怔怔地看着归来的陛下,没有说话,半晌,她才听见落薇喃喃自语道:“……故园今日正好。”千里万里月明。03·少年子弟江湖老假意“崩逝”之后,落薇和宋泠并未立时离开汴都。落薇卸了所有钗环,素面朝天地在街上走,宋泠则负手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着。正是黄昏时分,汴河上下一片繁华,有忙忙碌碌起锚的船家,有拖着木车准备入夜后摆摊的商贩,落薇一路走下来,连记忆中出没在街头巷尾流浪的乞儿都没有看见。常施舍这些乞儿的卖烧饼阿婆热心地为她解惑:“先皇后和公主从前在城北开了恤孤院,这几个小子如今学好,都习文做工去了,前些日子还回来给老婆子我送了些银子花……说起来,娘娘和陛下这样好的人,怎地年纪轻轻就没了……”落薇本是心满意足,听到这句,却有些心虚地附和了两句,转头就拉着宋泠跑了。这些百姓见她,多是在祭典中、农节时,她衣物华贵、妆容浓厚,如今模样,自然不容易被人认出来,可若是再仔细说上两句,那便不一定了。二人沿着街巷转了一大圈,随即回到了从前的叶府。在“叶亭宴”逃离汴都时,宋澜便下令封锁了他的宅子,他有心搜查一番,可那时手边千头万绪,便搁置下来。宋泠登基之后,没有解禁,宅子空了下来,以待周楚吟等人偶尔回京时居住。落薇在那之后()还与他一同回来过一次,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后园地下有密室,她还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圈:“此地倒能避暑,你从前不曾来过?”还不等宋泠说话,她便接口道:“哦,你从前身体虚寒,怎能来这种地方……可是这里为何备下了床榻?妆台、屏风、帷帐,感觉更像是女子卧房,还有些眼熟。”宋泠有些心虚,没有说话,落薇又打量了那青兰色的帐子几眼,终于恍然大悟:“此处和高阳台的布置好像,瞧着也有些年头,这是你从前布下的?”宋泠没吭声,落薇便逼上前来,暗暗磨了磨牙:“为我准备的?”“只是想了想罢了,”宋泠举手投降,“这里太黑了,又很冷,想到最后还是没舍得,最后叫你住了我书房之后的小阁。”落薇不语,于是宋泠咳嗽一声,继续道:“你当年把我关到琼华殿中那个黑漆漆的密室当中,还不许我想一想了?再说了,我那不是没动手嘛。”“早知道这样……”落薇拖着长腔,幽幽地道:“你就应该早点动手,摊牌之后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啧,二哥哥呀,有贼心、没贼胆,还不如我胆子大。”“是是是,薇薇胆子最大了,”宋泠松了一口气,笑道,“不如今日你便把我关到琼华殿去,怎么样?”落薇兴致勃勃地补充:“我还不给你饭吃,想吃饭必须得把我哄高兴了。”宋泠伸手挠她的脖子:“哦,我该怎么哄娘娘高兴?娘娘来教教我罢。”……时隔多年,故地重游,落薇不免有些怅然:“当初你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在,我被令成从谷游山上接来,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算起来,一晃便是十几年,大家竟再也没有团团圆圆地相聚过。”她走过有些破败的回廊,继续回忆道:“我还记得,当初令成问我为何不唤雪初回来帮我,后来才知晓,他和楚吟也不是被你叫回来的。大家各有各的江湖,我告诉令成,我要做的事情不需要旁人的牺牲,可因着我们是朋友,他们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回来帮我们。”宋泠握着她的手,沉默了片刻:“年后我们便去寻他们罢,或者先回许州也好,将雪雁养好了,叫大家一起来喝酒。”落薇道:“能把他们凑全么?”宋泠道:“自然。”春末,二人一同出了汴都,沿汴河顺流而下,还撞见了在船头横笛吹奏的许澹。落薇坐在船舷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感叹道:“许大人……实在是个多情人。”宋泠赞同道:“朝中如今鲜见如此纯粹的臣子,当年你听闻了幽州藏书阁失火之事,便将他擢入琼庭,实在是极有眼光。”他盘腿坐下来,抱着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还赠他一曲罢。”双船错身而过,恰被一条商船隔绝,落薇穿过船舱,远远地瞧见他似乎跪了下来。“等他修完国史,或许可以请来许州做客。”宋泠在她身边道,“终有一日,会再相见的。”“等他修完国史,我们也变得很老很老了罢,”落薇侧头问道,“头发雪白,满脸皱纹,说不定牙齿都掉光了。”旁人说起老之将至,总带了些不能释怀的惋惜,但落薇说起此事,仍旧目光炯炯,甚至十分期待:“想到能和你一起变得很老很老,我就觉得很高兴,如今天下已定,每一日都很好,我年少时做过最好的梦,大抵便是如此了。”宋泠道:“是啊,最好还能时常见到朋友们,等大家闯不动了,便比邻而居,栽一路的花树。”“少年子弟江湖老……真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啊。”小舟朝着夕阳尽头驶去,只留下了一道荡漾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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