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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该问的,荔宫正。”夜色之中,高善的神色平静而冷漠,冷风拂动他的衣袖,就像吹过深而暗的洞穴,发出空洞的声响。“在皇宫里,有些事情知道的少一些,能够活得长一些。”荔知走到高善面前,站定。兰香若有若无。近在咫尺,高善更像是一面匆匆打造的棺材板,干裂的表面,黯淡的颜色,狭窄而单薄的厚度,冷冰冰的温度。他的鬓发还是乌黑的,眼睛里却已经没有活着的光。“公公见过我的双生姊妹么?”高善不言不语,眼神闪动了一下。“……既然见过,就应当知道,我和公公,同是天涯沦落人。”高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宫正说笑了,我们并非一路人。”“若非一路人,公公今夜就不会在此。”荔知的目光,落在他少了压襟的内侍官服上,“我们都无法释怀,所以我们是一路人。”高善没有说话。荔知说:“我知道公公前呼后拥,大权在握,但宫中人多眼杂,公公总有走不开的时候。依里边那人的性子,恐怕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听话。宫正司可以在公公力所不及的时候,为她提供庇护。”漫长的沉默后,高善开口了:“你要什么?”“什么都不要。”荔知的回答超乎高善的意料,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节_完整章节』(),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看来,一脸惊讶。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母亲。石映月看着站在门口,身穿高级女官衣裳的荔知,犹豫片刻,主动开口道:“你是来找淑妃娘娘的吗?她在隔壁主殿,你走错了。”荔知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娘娘日安,奴婢是陪上峰来的,她在和淑妃说话,打发奴婢到别的地方看看。”“原来是这样。”石映月笑了起来,岁月拍打过的眼角波纹一片。“娘娘的手艺真好。”荔知走近了,看着她手里的虎头鞋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采女,说不定还没有姑姑的品级高。叫我采女就好。”石映月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虎头鞋上,目光中一片温情,“这是我给六皇子绣的,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一个月一个样,不知不觉地就长大了。啊——我还没有请姑姑坐下,太失礼了。姑姑请坐,我给姑姑沏一杯茶——”石映月慌忙站了起来,目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四下寻找。“我的茶……我的茶……”荔知心中一酸,连忙按住她。“采女勿急,奴婢刚刚在淑妃那喝过茶了,不渴,奴婢坐着就行。”石映月窘迫地笑了笑:“也好……淑妃的茶是好茶……”她拿起桌上就快完工的虎头鞋,继续绣了起来。“姑姑莫要笑我,这双鞋我想早些绣完,赶紧给淑妃娘娘送去。”她小心翼翼地赔笑道。荔知笑了笑,宽慰道:“采女不必在意我,我看采女绣工出色,心中很是羡慕。”她拿出怀里绣好的荷包,拿给石映月看。“我自己绣的,就很难看。”石映月看了她的荷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宛如少女一般。“能够收到姑姑荷包的人,一定会十分欢喜的。”
“为什么?”“这荷包,一看就是鲜少做针线活的人费心所制。”石映月的神情温柔起来,似乎想起了某一个人,“愿意为一个人做并不擅长的事情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欢喜。”“采女想起了谁?”石映月低下头,唇边露着一抹微笑:“一个死脑筋的人。”荔知坐了一会,出言告别,石映月忙着赶制虎头鞋,将她送至小屋门口便返回了桌前。荔知环视屋内,记下所缺生活物件,打算在稍后就派人给她送来。她走出小院,看见不知何时来的高善。高善看了她一眼,目光投向虚掩的木门背后的石映月。她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穿针引线,将所有母爱都缝制在那双活灵活现的虎头鞋里。“她从来没有绣完过。”高善开口,“每到她即将完工的时候,我就会将那双鞋拿走。她找不到鞋,就会拿出针线重头开始。”“她的记忆停留在六皇子死之前,如果是小时候,她就绣虎头鞋。如果是少()年时期,她便缝里衣。”“每次缝制的东西不见,她不哭不闹,毫无怨言,只以为是淑妃不愿她和六皇子亲近,所以拿走了她的绣品。”“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长秋殿,只能偷偷扒着窗户,偷看淑妃抱走的六皇子的时候。”荔知沉默半晌,说:“她是一个可怜人,即便不为公公,我也会在能力范围之内照顾她。”高善不置可否。他迈腿走过荔知,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你姊姊的事,我很抱歉。”荔知猛地转身,高善却没有停步,径直迈入了石映月的屋中。他背对着荔知,不知和石映月说了什么,石映月仰头笑了起来,那双苦难镌刻过的眼睛,满溢着少女的天真和见到心上人的快活。荔知站了一会,放弃了追问的想法,抬脚离开了冷宫。高善已经表明立场,聪明人之间不必再说更多。时隔多日,荔知终于得以回家。家里不仅有弟弟妹妹,嘉穗嘉禾,还有谢兰胥。一切如常,一切都让她感到久违的熟悉和自在。用过夕食后,两人坐在东跨院的花廊下乘凉。绚丽的紫藤花铺满花架,像一片会涌动的紫色海洋。傍晚暖洋洋的风吹拂着低垂的紫藤花束,送来阵阵幽香。荔知和谢兰胥并肩坐在一起,手牵着手。得知长秋殿闹鬼的背后是高善和石映月,谢兰胥没有丝毫吃惊。“你知道皇帝为何信任高善吗?”谢兰胥空着的另一只手把玩着落下来的紫藤花瓣,“高善原是崔朝时候的官宦少爷,因大不敬被抄家,未满十五的高善没入掖庭,净身做了内侍。燕朝建立后,皇帝为收揽人心,翻了许多前朝之案,高家便是其中之一。”“只有高善这种和前朝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皇帝才敢将他放在身边重用。有了石映月做软肋,高善已经不可能再妨碍我们。”荔知抬眼眺望远方,天边外的一片火烧云,在晚风的推动下,步步紧逼,缓缓推进,像是要将两人和紫藤花一起燃烧干净。“高善从一开始,便没打算与我们作对。”她说。谢兰胥朝她看了过来。“或许,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荔知说。“……也许吧。”谢兰胥转过头,也望向天边那片越来越近的火烧云。荔知从怀中掏出那只花了她数个日夜功夫的荷包,故作随意地递给谢兰胥。谢兰胥接过荷包,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荔知不由有些紧张。“……不错。”谢兰胥终于开口。虽然他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但他立即取下原本挂在腰间的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了荔知所送的荷包里面,重新系了起来。“如何?”他站了起来,向荔知展示着腰间的新荷包。“很适合你。”荔知笑道。“我也觉得。”谢兰胥说,“就是这个蝴蝶,阴柔了些。”“那是绣的飞鱼!”荔知险些没控制住表情。谢兰胥及时补救:“……还好有飞鱼平衡。一个图案绣两种花样,不比尚宫局绣娘的技艺还要炉火纯青?”一阵强风吹过,头上飘下纷纷扬扬的紫色花瓣。荔知忍不住站了起来,张开双手站在花雨之中感受天地的馈赠。谢兰胥在一旁看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瞧,像下雨一样,阿鲤开心吗?”荔知回头笑道。谢兰胥望着她笑了。“开心。”却不是因为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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