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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是乌玉玦墨,味浓,和着熏香,将室内属于不同主人的各种气味一并中和掩盖,再难分辨。她抬眼看向陈景元:“陈佥事方才说什么来着?”陈景元一口气憋在喉中,将吐未吐,灼得他嗓子一阵一阵地疼。他干咳了声,按捺着性子问:“敢问楚小姐方才可在后院见过陌生男子?”楚怀婵望向洞开的大门,狂风拍打得门板一下一下地响,让人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她收回目光,缓缓道:“不曾。”闪电骤起,在她脸上打出一片惨白的光晕来。惊雷撼地,绣春刀上残留的血迹在这无声的对峙中缓缓滑下,一滴一滴地坠到木质地板上,惊起嘀嗒声响。她放下墨锭,将笔重新浸润,不疾不徐地在画上勾了枝树枝,枝蔓蜿蜒,从江边伸进静室窗户之内,平添几分雅意。陈景元一面摆手示意身后人再次搜查,一面看向那道碍眼的窗户缝隙,似是无意提起:“浑河两岸,五百缇骑布防。”习武之人声如洪钟,震得她耳膜疼。锦衣卫沿岸布防,那人又负了重伤,要么藏在河里等着淹死,要么冒险上岸被人拿下。楚怀婵手微微颤了颤,枝蔓瞬间拐出一个碍眼的弧度来,她懊恼地叹了口气,虽是别有所图的随意之作,但到底不忍笔墨被这般糟蹋。她摁住眉心,勾勒出几丝入窗疾雨,将这点纰漏不动声色地盖了过去。“陈佥事不必同我说这个,北镇抚司公务,想必不能为外人道。”她将笔放回笔枕,余光瞥见锦衣卫正在盘查那处枯井,淡淡道:“另外,也祝陈佥事马到成功。”墨迹干透,她将镇纸拿开,缓缓拿起宣纸吹了吹,裹成卷收在一旁。夜雨孤灯,她身形实在是有些单薄,腰肢掩在单薄衣衫下,不堪一握,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她从此间刮出去似的。窗外浑河水汤汤,她就这么望出去,眉目淡泊如远山。缇骑上来禀告说并无所获,陈景元再望了一眼窗外浑河,杀回马枪这招数他屡试不爽,他再度率众杀回来,倒也不是为了要从观内众人口中逼问出什么,毕竟这人狡猾,他追了好几个时辰,连照面都没能打上一个。更何况,楚见濡的妻女,他暂时也不敢正面开罪。他这么做,无非还是怀疑此人方才藏身进了翠微观,要将他逼下浑河。五百缇骑,今夜暴雨,够他受的。他若敢上岸,北镇抚司酷刑自等着他来受,若不敢,浑河水也够取他一条小命。如此想着,他脸上露出了点笑意:“今夜锦衣卫会驻守观内,楚小姐见谅。”“请便。”楚怀婵神色淡淡。陈景元撤出去,走前没忘记命人替她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干净。时夏端着热水进来,飞速将门关上,轻声问:“小姐没事吧?”她摇头,时夏见她神色倦怠,忙凑上来给她捶肩:“小姐可累坏了吧?这一站一下午,除了陪着夫人进香和看书的时候,您哪肯这么久都不动一下的?”“你这是关切呢还是挖苦呢?”时夏噘嘴:“一半一半吧。”她失笑,这话确实不假,今晨天气尚可,母亲说三日后万寿节,既与寻常进香的时间冲突,也是大不敬,便带她提前过来。哪知午间竟然下起了骤雨,她陪着母亲在前殿听道长念了一下午的《淮南子》,几乎困到要当场睡过去了,这雨也没有分毫要停歇的意思。她站得浑身酸痛,本想回房早些休息,不料又遇到了个不速之客。她有些迟疑地望向窗外,雨势越发大了,看起来像是要持续一整夜,这不速之客,能活命么?她发了会怔,肩上的疼痛缓了些。时夏停了动作,拧了帕子递给她,她这才收回心思,看了眼铜镜。额间的红肿已经消退,她不自觉地笑了笑,她敢捣乱,自然不是善心泛滥,后来帮他拖延时间是怕他被陈景元抓了先行会给自己惹麻烦,但一开始撒谎,则是因为——陈景元办事不利,父亲会高兴。她前年入京时,正值新皇第三年,那时父亲夜里偶尔会小饮几杯,然后酒后吐狂言:“人呐,这辈子不能只为利益过活。月儿啊,你得记到心里——为人得正,方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可陈景元偏偏是那个不正的,一把御赐绣春刀饮过无数鲜血,而今更是对他步步相逼。每每这时,母亲会眉眼弯弯地替他添酒:“小点儿声呐,仔细这人的耳目正蹲在屋顶听墙角呢。”时夏看她傻乐,心里琢磨着莫不是昨儿背着规矩甚多的夫人悄悄听了出游园,今儿就学戏文里的小姐魂不守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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