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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大家子 (第1页)

施黛的计划很长远。她从小到大做过不少兼职,对打工赚钱的门路了解得七七八八。在镇厄司当差,必将遇上形形色色的奇人异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在妖魔鬼怪里寻见更多暴富的妙法。致富之路永不停歇,这叫可持续发展。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夜色浓稠如墨,施黛没能看见江白砚眼中晦暗的情绪。他觉得莫名其妙,又有些好笑。施黛就算撞破脑袋记不清前事,苏醒之后,也一定听爹娘说起过他。她知晓他来历不明、双手染血,如今待他如此,能图些什么?这种没来由的善意,让江白砚想起曾被邪修囚禁的时候。那时他仅有九岁,因根骨极佳,被种下替傀之术,为对方承受伤痛。暗无天日,生不如死,起初他竭尽所能挣扎逃跑,邪修竟也不恼,一次次将他抓回,再一次次施加千奇百怪的刑罚。某日他当真稀里糊涂逃出生天,离开邪修栖身的山洞后,被一农夫所救。九岁的孩子心中哪有弯弯绕绕,当农夫拥他入怀,温言细语哄他“别怕”时,江白砚呜咽落了泪。后来农夫领他回家,喂他饭吃,给他疗伤,山洞中血腥残酷的折磨成了场遥远的梦,散在明月下的薰风中。直到七日后,他看见农夫与邪修并肩出现在门前。觑见江白砚惊愕的神色,邪修笑出眼泪,告诉他来龙去脉。“农夫”是他修习邪道的同门师弟,这几日发生的一切,不过做戏而已。想来也是,江白砚逃离山洞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而农夫出现得那样巧合——仿佛早早便候在原地,守株待兔似的。“你不会以为,真会有人来救你吧?”邪修饶有兴致欣赏他逐渐暗淡的双眼,因其中蕴藏的委屈、痛苦与不甘愈发愉悦,捧腹大笑:“对,就要这种表情。遇见我师弟时,你居然哭了?你那时与此刻的神态,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太有趣了!”于是尚且懵懂的孩童终于明白,这是扭曲畸形的恶。邪修厌倦了江白砚被折磨时一声不吭的模样,特意策划一出绝处逢生的美梦。当他渐渐沉溺其中,以为自己窥见一线天光,再将这份期许轰然打碎。美梦破灭后的满地狼籍,比纯粹的痛苦更令人绝望。所以……施黛的目的是什么?手中长剑入鞘,引出铮然轻响。江白砚温和一笑,掩下转瞬而逝的阴翳:“不必。举手之劳,施小姐无需言谢。”他不愿与施黛扯上关系,拒绝得毫不犹豫。阿狸长出一口气。同江白砚待在一起,无异于提心吊胆走钢丝,时时刻刻都需万般小心。这是条栖息于森冷之地的毒蛇,但凡被冷不丁咬上一口,施黛就会丢掉性命。听他将施黛抛来的大饼全盘推拒,小白狐狸神色稍霁。可谁能告诉它,为什么……施黛非但没因他的冷淡面露尴尬,反而似乎心情更好了?江白砚要回镇厄司交差,低声道了别,于是回施府的路上,只有施黛与画皮妖。棉絮般的乌云压沉夜色,长街落雪,绘出黑白交映的泼墨画卷。阿狸被她抱在怀中,没忍住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施黛:“江公子,大昭好队友。”阿狸:……?阿狸怀疑自己耳朵出错:“啥?”“他在除妖时占了大功劳,却连利润都不要。”施黛认真思索,皱了下眉头:“你说,我这样算不算是占他便宜?”《苍生录》诚不欺她。江白砚凭借一己之力解决了满院的鬼魅邪祟,居然被一句“举手之劳”轻易盖过,还拒绝了她的报酬。不愧是原著认证的五好标兵道德楷模。阿狸一口气差点儿没顺过来。它多想告诉施黛,江白砚将钱财置之度外,并非出于什么君子之风。纯粹因为,他不正常。在这世上,恐怕唯有两件事能引起江白砚的兴趣,一是疼痛,二是杀戮。一个嗜杀的疯子,怎会沉溺于金银财宝堆砌的温柔乡。体内再度涌起过电般的刺痛,阿狸自暴自弃咬了咬牙,不愿再想江白砚,决定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大饼?”感受到它轻微的战栗,施黛摸摸怀里的白狐狸耳朵,痛心疾首:“世上本没有大饼,被老板糊弄得多了,就成了饼。”她在穿越前积累了丰富的兼职经验,理所当然地,也吃过不少老板画的大饼。其实施黛觉得画饼很正常,用得好了,能在一定程度上激发员工潜能。画饼行为之所以广受诟病,全因某些无良老板一边压榨员工,一边开空头支票忽悠人。听见她与狐狸的絮絮私语,一旁的画皮妖阿春扭过头来,面露好奇:“这只狐狸……”“它叫阿狸,开过灵智,会说话。”施黛笑笑,右手握住小白狐狸毛绒绒的爪子:“来,打个招呼。”妖物在大昭境内随处可见,长安城的贵族子弟不少都豢养有一两只灵宠。所谓灵宠,是被开化神智的动物,虽能说话,但大多不怎么聪明,充其量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力水平,达不到“妖”的程度。原主买下这只白狐作为灵宠已有半年,如今狐狸被天道碎片附身,口吐人言,不算稀奇——只不过在旁人面前,它会佯装得笨一些。施黛一边说,一边轻轻抬起白狐右爪,招财猫般朝阿春挥了挥。狐狸生得小巧精致,因被饲养得极好,绒毛雪白柔软,蒲公英般蓬松。在这种姿势下,露出点儿圆鼓鼓的肚子与浅粉色爪子,黑黢黢的双眼簌簌一眨,好似水盈盈的葡萄。看得人心都要融化。在阿春怯怯的注视下,阿狸悠悠晃荡起硕大尾巴,黑眸微眯,探出脑袋。施黛笑道:“它的意思是,你可以摸摸它。”阿春指尖颤了颤。画皮妖的本体惨白骇人,不止人族,连猫猫狗狗也怕她。这是第一次,有动物愿意同她亲近。小心翼翼伸出右手,细瘦如枯骨的指尖落在白狐毛绒绒的耳尖。阿狸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咕噜轻响,主动仰头,蹭蹭她掌心。绵软至极的触感,带着万物生灵独有的温度,在她冰凉皮肤上,晕开一片温柔的热。这样的触感太过陌生,仿佛整具身体皆被暖意包裹,不愿把手放开。“很舒服吧?可以用力点儿。”施黛道:“对了,你不久前被傀儡术操控,如今可有不适?”阿春摇头:“并无不适。多谢施小姐。”从前只在话本子里见过傀儡术,头一回真正遇上,施黛没忍住好奇追问:“当时被那些灵线缠住手脚,你是何感受?”“我虽保有神智,行动却没法控制。”阿春想了想,诚实应道:“就像自己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只能遵循指令,眼睁睁看着身体向你们靠近。”被傀儡术操纵时,阿春的气质与现在截然不同。阴冷、怨毒、杀气腾腾,若非江白砚及时赶到,施黛还真不敢和她撞上。那位傀儡师闹出这么大动静,究竟所为何事?“对了。”忽然想到什么,施黛柔声道:“当时我听你一直唤着‘郎君’,你在找什么人吗?”阿春微怔,罕见露出一丝羞赧之色,赶忙摆手:“不不不是!唤‘郎君’只是因为……傀儡术给我下了指令,命我找寻生人,并吓唬他们。我不懂如何吓人,只看过些志怪话本子,就、就学着里面女鬼的模样,这样叫了。”的确是非常经典的出场方式。施黛恍然大悟。鬼怪的台词无非那么几种,要么“还我命来”,要么“我死得好冤”,要么直呼某人的称呼或名姓。不能再有别的了,毕竟妖鬼吓人,也是要面子的。试想在一个如今晚这般的深夜,雷声轰隆,阴森肃杀。一道鬼影飘忽而至,双目淌血、凄怨瘆人,在道道闷雷声里,用气若游丝的语调低声开口:——“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施黛:……还是叫“郎君”吧,老套但靠谱好用。“我先领你回家,见见我娘。”施黛收敛思绪,看向画皮妖:“不用怕,我娘亲性子很好,对妖物并无偏见。”说这句话时,一人一妖已行至施府门前。爹娘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施家府邸自是气派庄严。白墙高耸,朱门半掩,檐下匾额书有“施府”二字,掩映一树出墙翠竹。“府里或许还有其他人。”施黛推门而入,微微侧过头去,爽朗一笑:“我家里人都很和善,不会……”话未说完,伴随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一张铁青麻木、似人非人的脸孔从缝隙中猛然探出。与施黛四目相对。施黛:……?场面出现瞬息的寂静。画皮妖与青面人脸面面相觑,一个苍白似鬼,一个青灰诡谲,默了默,不约而同被对方吓到,发出一声尖叫:“啊——!!!”“停停停,怎么了怎么了?”这动静闹得着实太大,不消多时,门后施施然行来一名身着榴红曳地裙的美貌妇人。瞧见施黛,妇人柳眉轻挑,笑如明月生辉:“黛黛回来了!”“娘。”将瑟瑟发抖的阿春护在身后,施黛看了眼同样战战兢兢的青面人,哭笑不得:“这就是您请来的僵尸吧?”她与她娘亲孟轲,这几日在商议用僵尸送货来着。“正是。”孟轲喜滋滋一笑:“我今日与镇厄司的赶尸人尝试过了,僵尸行动迅捷,速度比车马快上许多——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奔波,都不会疲累。”这是什么?绝佳的送货人选啊!计划初见成效,孟轲喜上眉梢,余光瞥见施黛身后的阿春,一眼认出:“这是画皮妖?”施黛言简意赅,向自家娘亲阐述了今夜所见所闻,提及脂粉铺子,孟轲眼前一亮,了然道:“你是想……让阿春姑娘坐镇于脂粉铺子,招徕更多客人?”施府之中,施敬承贵为镇厄司指挥使,孟轲则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富贾,门第显赫,但并无高门贯有的森严之规。这与施敬承和孟轲的性子有关。施敬承擅用刀,虽为武夫,却有一身文人脾性,温润儒雅,最喜观书弈棋。简而言之,脾气好到没脾气。与之相比,孟轲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因出身于商贾之家,从小过惯了抛头露面的日子,沾染不少旷达江湖气。大昭女子地位卑下,幸有这对爹娘,原主才能修习符术、入镇厄司当差,而非如大多数千金小姐一般,被困于深深宅院。“不止这样。”施黛道:“阿春精通妆容,待摸索出全新妆面,我们不妨将她所用的妆品展示出来,就叫当季热推款。如此,热推款定能被很快抢售一空。”被她抱在怀里的白狐狸眼角一抽。阿春听得呆滞,对二人的嘀嘀咕咕懵懵懂懂,只知说到最后,母女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同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阿春姑娘,进来坐。”孟轲朗声招呼,指了指门边青面獠牙的僵尸:“这是今日府中的客人。我们打算试着用僵尸送货。”僵尸。送货?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语,是如何组合在一起的?!阿春脑子里一片混沌,迟疑看向对面的僵尸。目光相撞,僵尸的神情亦是困惑——画皮妖?脂粉铺子?这俩有关系么?两两相望,各有各的震惊,各有各的茫然。孟轲话音方落,院中响起一道清脆女声。“它叫青青。”来人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姑娘,在清寒深冬里,只穿了件轻盈的金缕裙,衬出单薄身形。陌生的面孔。

施黛注意到,这姑娘眼底有两个浓郁黑眼圈。“我名宋凝烟。”她打了个哈欠,似是没睡醒:“孟老板请来的镇厄司赶尸人。”她话说完,廊道拐角行出另外两道人影。一人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眉眼与施黛有几分相似,双目狭长、薄唇紧抿,较之后者多出戾气,满脸不耐。另一人是黑衣女子,眉目冷峻、瘦削高挑,腰间挂着把未出鞘的直刀。与施黛四目相对,黑衣女子颔首笑开:“黛黛。”施黛如乳燕投林,冲上前去一个熊抱:“流霜姐姐!”这是与原主一起长大的沈流霜。沈流霜无父无母,尚是婴儿时,便被爹娘弃于荒野。恰巧孟轲路过,将她抱回府中抚养。沈流霜疏懒随性,对原主一等一地好,二人情同姐妹。至于沈流霜身侧的男孩。施黛从姐姐暖融融的怀里探出脑袋:“云声也在?”施云声,她的亲弟弟。比起原主自幼养尊处优,施云声的命途坎坷许多。施敬承身为镇厄司指挥使,被诸多邪修视为眼中钉。邪修敌不过施敬承,只能在他子女身上打主意——施云声四岁时被几名邪修掳走,丢弃于荒野之中。许是出于报复,邪修将一枚妖丹强行注入施云声体内,令施敬承之子成了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而讽刺的是,正因这颗妖丹中蕴藉的气息,年仅四岁的孩子被狼群认作幼崽、抚养长大,奇迹般活了下来。四个月前,施云声被寻回施府。九年光阴过去,他早已将人族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最初回到施府时,施云声不会说话、不会用筷、连直立行走都极为艰难,无论见到谁,都神情狰狞龇牙咧嘴,恨不能上前咬断对方脖子。到现在,这孩子逐渐掌握人言,讲话虽不利索,也算能正常沟通。只有一点没变。施云声见到旁人,依旧一副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包括面对爹娘和施黛这个亲姐。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狼。对上施黛含笑的目光,施云声磨了磨后槽牙,一言不发别过头去。“云声听说有僵尸,想出来看看热闹。”沈流霜笑意浅淡,开口时眼尾轻挑,好似凌厉小钩:“毕竟是孩子。”“谁、谁想看热闹?”施云声黑眸晶亮,剑眉蹙紧:“你简直……七嘴八舌!”施黛循循善诱,耐心教导:“七嘴八舌不是这么用的。这种时候,‘实话实说’更恰当一些。”施云声说话不利索,成语更是学得一塌糊涂,时常被施黛纠正。闻言想也没想,重新瞪起双眼,看向沈流霜:“对,你简直实话实说!”施云声:……施云声:???意识到自己被坏女人蒙骗,施云声朝着施黛龇牙咧嘴。“宋凝烟是我在镇厄司的同僚。”沈流霜笑道:“她年纪虽轻,已是赶尸人中的佼佼者,操纵僵尸很有一手。”“听说今夜有人用了傀儡术。”宋凝烟轻抚那只名为“青青”的僵尸侧脸,懒洋洋打个哈欠:“赶尸人没法像傀儡师那般操控生人与妖物,却有个远胜于他们的优势——”宋凝烟道:“傀儡术可供操纵的范围极其有限,而我们赶尸人,能驱使僵尸行千百里之外。”千百里之外!施黛眼神一亮:还能长途运输!“我与黛黛已想好招牌,就叫‘送了么’。”孟轲双手环抱,倚靠阑干:“唯一的难题,是僵尸行于街头,会吓着路人。”“不如趁着夜深人静,夜里派送。”施黛道:“除此之外,还可让僵尸穿上特制服饰,彰显送货员身份——黄色长衫怎么样?夜里比较显眼。”默默倾听的阿狸:……送了么,黄色长衫,它听着为何如此耳熟。用着饿了么的招牌,却让僵尸穿戴美团的黄色制服,这何尝不是一种脚踏两条船。施黛刚刚归家,尚未见过僵尸的行动,满目新奇:“能让它再跳一跳,让我看看吗?”宋凝烟并未言语,手中现出一张符箓,指尖轻旋,贴在僵尸青青的后背上。得到指令,青青涣散混浊的眸底溢出一线明光,好似冬日孤鸿,轻松跃上围墙。施黛十分捧场地开始鼓掌。僵尸皆是身死之人,不如活人思维敏捷。青青用了好几息功夫,才明白她的动作属于夸奖。青灰脸庞淌过一抹僵硬微笑,僵尸再次一跃而起,跳上铺满落雪的高耸房顶。“不错吧?”沈流霜为施黛整理好凌乱的额发,尾音含笑:“青青素来是镇厄司中的能工巧僵。”又开始了,稀奇古怪的成语。身为她朝夕相处的同僚,宋凝烟始终没能习惯此人诡异的措辞风格,这会儿听沈流霜出声,没忍住嘴角一抽。刚想问问身旁的孟夫人,如此特立独行的说话风格是如何练就,就听施黛笑了笑。“你好厉害!”她穿着件毛绒绒的兔毛披风,整个人如同一只雪白兔子,仰望房顶迎风而立的僵尸,双手比出心形:“今后辛苦你啦。”青青参不透这个动作的含义,感受到施黛的亲昵,歪了歪脑袋,学着她的动作笨拙比划一个爱心。施黛一喜:“僵心比心。”宋凝烟:……?你怎么也不对劲?“厉害吧?”一旁的孟轲笑眯眯紧随其后:“若能将‘送了么’做大,可谓点尸成金,咱们的薪钱必能薪薪向荣。”宋凝烟:……原来是家族遗传。所以这帮人是跟您学的吗!下意识地,宋凝烟看向沉着一张脸的施家弟弟,施云声。听说这孩子被狼群养大,说话磕磕巴巴。施云声正立于廊下,小脸紧绷,脊背挺得笔直,如拉满的弓。见他游离于气氛之外,沈流霜将桌上一颗小果子递到他嘴边,被施云声一把夺过。“不用你喂。”施云声恶声恶气,拿着果子一口咬下:“我自食其果。”宋凝烟:……得嘞,这还不如谐音。你们这一家子的语言系统,着实有点儿混乱哈。眉心轻轻一跳,宋凝烟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眺望屋顶上的僵尸青青。今日听孟夫人说起僵尸送货,她起初觉得天方夜谭,可如今看来,似乎的确有钱途可循。听孟轲与施黛一番天花乱坠夸下来,连她都有些僵信僵疑……呸,她为什么也开始了!宋凝烟默默挪动脚步,离那一大家子人远上一些,避免出现人传人现象。“有个问题。”宋凝烟深呼吸:“若距离过远,赶尸人对僵尸的感应会逐渐减弱。我从未操纵它行动太远距离,今夜想试试极限。以防青青走失,需一人被它背起,时刻监视——有谁愿意么?”镇厄司没能寻到那名操纵妖邪的傀儡师。对方早有准备,用了术法隐匿踪迹。江白砚回到施府时,已入子时。院中嘈杂,聚了不少人。他厌烦热闹,并未靠近正门,自后院围墙翻身而入,独自回房。他的步子有些艰难。种下血蛊后,每隔半月,他需饮下施黛鲜血,否则痛不欲生。蛊毒发作于回府路上,起初是手脚发麻,待麻意加剧,成了钻心刺骨的痛。疼痛如印刻于骨髓之中的小蛇,逐渐收紧,啃噬血肉,绞碎骨头。房门被轻轻阖上,屋内并未亮灯。当视野之中唯余黑暗,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便尤其明显。无形小蛇化作锋锐尖刀,织成扑面而来的巨网,将他浑然笼罩、寸寸侵蚀。沉寂夜色中,响起微弱喘息。紧随其后,是一声极低的笑音。直至此刻,江白砚终于露出今日以来第一个纯粹的笑,薄唇微勾。他并不厌恶疼痛,或是说,热衷于此。儿时被邪修囚禁于暗室之内,每日相伴于身的,唯有痛楚与伤口——那是他感知外界的唯一方式,让他在亘久的孤独与寂静里,生出自己仍存活于世的恍惚。疼痛愈烈,喘息渐重,喉结上下滚落。唇瓣不知何时被咬破,鲜血浸透苍白唇色,晕在那颗小痣边缘,如白梅之上一点朱砂。还不够。自袖口抽出小刀,轻车熟路划破小臂,于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添一道血口。他已经这般痛,为何仍感受不到“活着”?刀锋寒芒乍现,即将再次刺透皮肤。毫无征兆地,窗外响起一阵哗啦巨响。邪祟么?江白砚眸色沉沉,将小刀收入袖中,抬手开窗。窗外是他院中郁郁葱葱的竹林。即便入了深冬,青竹仍是一片欲滴翠色。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落在竹树之中,乌发凌乱散落,脑袋上趴着只胖狐狸。施黛。而她身下被竹子卡在中间,横冲直撞、以扭曲姿态奋力挣扎的是——僵…尸…?施黛她,骑着…一只蠕动的僵尸?“施小姐。”有短暂一息,强烈的困惑甚至盖过了疼痛。江白砚哑声:“你在做什么?”施黛也瞧见他,咧开嘴角,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如宋凝烟所说,僵尸经过长时间奔跑跳跃,会与赶尸人的感应渐渐减弱。青青从最初的生龙活虎,成了此刻这找不着东南西北的虚弱模样,在回程时从围墙跌落,卡进竹林里头。看了看身下左右横跳,不断用身体冲撞竹子的青青,施黛挠头:“这可能是…僵尸大战植物。”趴在她头顶的阿狸:……这种时候,别惦记你那没通关的《植物大战僵尸》了好吗?江白砚:……眼前的景象过于离谱,他宁愿相信,这是因疼痛滋生的幻觉。早些时候的雷声已然退尽,天边现出一轮昏黄月亮。借着月光,施黛遥遥望见江白砚的脸,苍白得像纸糊一样。等等。猝然意识到什么,施黛摘下青青背上的符箓,轻盈一跃而下,小跑至江白砚窗边。于是那股浅淡的清香迎面而来,将他周身的冷意无声侵占。疼痛到极致,凝出隐晦杀念,江白砚眸底暗色渐浓,视线落在她纤细脖颈。他渴求她的血。“江公子。”施黛问:“是不是血蛊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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