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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爹。”三人齐声恍然。
“你爹起的,自然是个好名字。”何衍道,“你爹是个好人。”
他跟着唐祁的时间最长,早在延嘉四年春试那会儿他就和沈舜他们打过照面。虽然那时的何衍年纪不大,但关于刘兆柏的事他还是有些印象。当时沈舜得了信,当场晕了过去,自家大人忙上忙下的为其施针时,他则在一旁拧帕子烧水。
舒放陈西们则对这旧闻不熟悉,但也晓得这女娃很在意家里那档子惨事,忙应和道:“是你爹的话,那必定很有学问了!”
她一脸神气:“那还用说?”
“好好好,还是你爹的那个厉害!”
——————
她从小便知道,自己老家是在龙川,她曾是伯爵的女儿。父母佳偶天成神仙眷侣,父亲是朝廷盖棺定论的良臣,母亲是艳绝江淮的美人。
从小,大家都说她可怜,没了爹,母女只好相依为命,又注定颠沛流离。那眼神中甚至不是怜悯,而是那看戏般自我感动的假意。起初,旁人说起,她便马上能挤出一包泪,或是凶巴巴的打回去,旁人便会怜她,让她,哄她,她便得逞了。后来,她渐渐明白,自鸣得意的胜利背后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看,果然是没了爹的人,真可怜。
果然是孤女,一股子骄横无礼。
于是等她去了蓟州时,她倏地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便只得学起那些端方有礼的人,温良恭俭让贤,事事操持,演活了一个真正的闺秀。
这一装便是三四年。
谁知在这里,却没人对她另眼相看了。不过是没有爹娘而已,这里许多人都没有,比如舒放,比如何衍,又如唐祁。于是那端着的姿态也毫无用处了,加之让那唐知县几番教训,便马上老老实实的哭哭啼啼。
在这里,她的眼泪多了很多。白日里,上山下地、骑马放羊、学书练功。晚上,罚字、罚站、打手心。今日这里挂了彩,明日那里受了伤。总之,挨罚,她哭。生病,她哭。摔下马,她也哭。想母亲,还是哭。她以前并非不哭,但却没有这么多的缘故,如今在此处,她哭了个够。这里的日子不是不辛苦的。它朴素,苛刻,可同时也是快活的,诗意的,自由的。
她知道这日子不会长久。时光荏苒,秋天的叶子已经落完了,女郎山上的树枝光秃秃,山峦叠翠变成了万木霜天,泰州沈府寄来了信,她东去的时候到了。
她明白,自家那场旧案也许并没结束,也大约接受了母亲不再回来的事实。
她不明白的更多——譬如人间险恶,譬如命不由运,又譬如生死无常。
若是生,母亲为何不给她一个信?若是死,为何又寻不着尸体?
她见过死,但不明白死。
起初,她还会问沈舜母亲去哪了?但舅舅的信中从不回答她。
她转头又去问唐祁,问了许多次,尽管他曾说生死不明或许是好消息。说来奇怪,面对同样的问题,他这样的人却是给她最多耐心的那一个。
最后一次问他时,这位早早成名又深不可测的青年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也不知,你娘许是为了你的安危才躲了起来。你只需好好活着,大了之后便可做主自己去找,天涯海角也好,昆仑之巅也罢,都由得你找。可眼下你若是执意要寻个答案,这世间恐怕无人能回答你。”
“叔父是说,人没有能力的时候,有些事情,是求不到答案的?”
“然也,以待来日。”
她的心就像是落在软软的草甸里,不悲不喜,却默默萦绕出生意。
她只是在夜里写信。
——————
延嘉十年腊月,天寒地冻,江宁邹家主母沈拂失踪一案终以“意外落水身亡”而了结。此案惊动了三处官府,尸骨仍然无处可寻,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失踪并非龙川伯爵府旧案所致。至于那瓜洲渡口的香囊衣物,也确为沈拂所有,但那颗门牙是谁的?为何会在此处?各种缘由仍然无从知晓。
可这地界上离奇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桩,只是命运总是挑那同一家人下杀刀罢了,案子也好,人也罢,所有人兴许都不愿再追查下去了。
尤其是邹府,因着大夫人失踪,娘家又与江宁府尹有旧交,邹府这面上里子都不好看,却又不敢怠慢,只得里里外外忙着疏通。耗了大半年,官府才正式出了告贴,沈拂这才算是真的“死”了,邹府上下便都依着主母身故的阵仗,里里外外黑白一片,每日请着和尚道士绕着圈的唱歌,生怕江宁城的人不知他家的白事。
眼下,就只一桩事未了,那便是沈拂之女刘溪鸰的归宿。
如今她双亲亡故,孤女一人,去往何处,总要有个定论。去年因着朝中家中祸事连连,沈舜不得已将其托付给好友唐祁照拂,但这总归不是办法。
腊月,沈舜便启程前往淮西将刘溪鸰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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