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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将军,你这一次,却将朕逼得够呛。”韩文清站起来,按礼低着头,并不直视,只道:“丞相陶轩残害忠良,这件事便我一个人忍得,天下早晚忍之不得。”皇帝靠在宽大龙椅上,年老枯瘦身体反而被衬得更小。他似乎是没在听韩文清说什么,半晌才道:“——他去找你了罢。”韩文清猛地抬起头,身上甲胄都一响。皇帝并未责怪他失礼,只道:“其实他没做错什么。只是人一旦坐上这个位子,原来觉得自己能放下的东西,就放不下了……照这么说,仍是我对不起他多些。韩将军,你让他进来罢。”韩文清无声退下了。出来看见叶修正在那边和张佳乐一唱一和地斗闷子——南疆弩师还真按叶修给的条子找过去了,结果里应外合,攻城时候立了大功——只不过张佳乐不服气地恨,硬说叶修隐瞒身份,叫他千里迢迢跑来京师,心太黑。叶修说我教你来是帮你——正说着时候,韩文清便出来,道:“今上叫你进去。”一时诸人都安静下来。叶修倒施施然,理了衣襟就进去了。张新杰看韩文清脸色,道:“可还按计划?”韩文清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叶修出来,面上也说不出悲喜,正要对韩文清说什么,便看韩文清带头拜了下去,道:“参见吾皇。”叶修一时僵在原地。张新杰亦跟着拜倒,又道:“——当年圣上留有两子,长子叶秋留于京中,次子叶修由方外之人带走,如今太子既被奸人所害,霸图多方寻访,找到另一位先帝之子,迎回京城,乃是使正统重归□□一脉。”叶修目光来回看着韩文清和张新杰:“这话也能有人信?”“我们早传出去做了话本,”张佳乐道,“又找了钦天监王杰希背书,最近京中传得正热闹呢。”叶修还想再说什么,韩文清却抬头看他:“——边关不能没有我韩文清,朝中亦不能没有你叶修。在你那么多废话中,就这句还真有道理。”叶修定定看他一晌,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之后便连着一个月都是忙乱。老皇帝下了一通诏书就自己闭居去享太上皇清福了;陶轩一众下了大理寺问罪,各自去职外放不等;叶修总算用回自己名字,朝中诸人虽有察觉,但在满街传开故事里亦不好说什么。韩文清立于武官班中,看着大殿上男人一身黄袍,冕旒晖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边关上,叶修对他说便在你军里做个小兵的事。但终究还是不行。将军百战于边关,帝王运筹于龙庭,人生分位早便定好。他望着男人面孔,一时觉得陌生,但细看下去,又在那张皇帝面具后,辨出他所熟悉叶修的轮廓来。此时叶修也看过来。两人默然凝视一刻,听通赞唱一声“跪,搢笏”——韩文清便低了头,随众人拜下去。——这样便好。在韩文清预备离京之前,他那总在夜里点着灯笼的院子终于是又来了访客。叶修一身短衣,背了却邪,从墙头上跳下来倒还和当年一般轻盈:“老韩。”韩文清正坐在院里,石桌上已经摆了酒菜:“我觉得你今天会来。”——倒也不加尊称。叶修一笑,坐在他对面:“还是老规矩,你喝,我看。”这似乎已成了惯例。韩文清自己斟了酒,又有点头疼:“你这个酒量,祭天时候怎么办?”“换白水呗,不然又怎么办?饮一杯酒,然后倒了,岂不是要命。”叶修拿筷子单捡素什锦里面笋尖吃,“反倒是老韩你,酒量见长啊。”“在边关哪有不喝酒的。”韩文清道,“你若练着些,如何练不出来?”叶修想了想,道:“不成。咱俩这都是十年的老规矩了,不能坏了。”韩文清瞪他,但叶修只笑,也不怕他这张享誉边关的黑脸。气氛一时轻松起来,就仿佛还是十年前,他不过是“大漠孤烟”,男人不过是“一叶之秋”——两人似是都默契着,不想坏了这错觉,只捡无关紧要的事情说,边关上有什么趣闻,京里出了什么奇人,张新杰一到子时必定睡觉,张佳乐照例倒霉得找不到客栈……最后壶里酒亦尽了,两人看着最后一杯酒,竟然都沉默袭来。“——明天便走?”叶修问。“明日便走。”韩文清答。叶修默然片刻,道:“我其实想叫你留在京里。但今年气候既寒,只恐又有胡马南下……”这事情两人都明白,却也不用再往下说了。他又停了一刻,才道:“老韩,我不准备立后。”韩文清这真吃了一惊。叶修却继续说:“我预备等皇叔孩子大了,便将这位子交给他。这话说得轻易,我只不想自己有了妻子,也和皇叔一样生了私心。”韩文清看着他,目光似是能将他看个通透,道:“只是如此?”叶修一指墙边却邪:“我把却邪留给你,若我变了初心,你便用却邪干了我就行。”韩文清直接摇头:“我不要。单凭‘大漠孤烟’拳法,我就能将你干死,何须却邪?你只给我把话说明白了——”他话音未落,忽然看见叶修夺过他面前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韩文清还没来得及制止,就看叶修俯身过来——竟是又将酒还给了他。“——这样,你总明白了罢?”叶修低声道,多少还是过了酒气,连脸都红了起来。韩文清终于明白,自己能忍到现在真是太客气了。钦天监里,王杰希学生正观测天象,忽然紧张起来,忙对老师道:“师父,您快来看,有客星犯于帝星,只恐于国不利。”王杰希本来在边上看书,听到此话便起身,眯起眼睛朝空中看了一看,又摇头道:“——不必多虑,这不过是某人又去会老相好罢了。这种情形,以后不要往簿子上记。”学生唯唯诺诺应了,也不解其中奥秘。王杰希摇了摇头,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却是嘴角都勾了起来。终13、[韩叶]十年归十年归宋奇英发现府里进了贼。这事情委实蹊跷。他这次于边关上回来,特地来师父府上拜访。当年韩大将军虽然现在已经退居山野,每日所做无非练练拳观观景颐养身心,可惜那张在边关千锤百炼出来的黑脸依然杀伤力如故,令得年轻的边关守将第一日和师父饮茶时候谨言慎行,出了门才发觉两人好像加起来都没说过三句话。——没出息啊宋奇英。他暗暗在自己心里说着,顺便又对之前诸人嘱托的“要劝老大快点儿找个老婆”这一任务默默泪流。秦哥,白哥,你们其实是玩我呢吧?不过抛开这点,韩文清置的这庄园确实舒服。江南气候和边关全然不同,便近年关,四周山上也依然郁郁葱葱一片青绿;只是气候寒湿针砭入骨,但书房花厅客房之中亦烧了地龙,暖融融不觉寒冷。宋奇英琢磨着师父以前不至于如此畏寒,难道是年纪大了缘故?但是看看韩文清照例龙行虎步的样子又觉得不像。最后他只得归结为师父开始注意保养了——这怎么说也是件好事。总之,江南好山好水,厨房饭菜做得美味,早晨可以晏起,还可以和师父讨教——总体而言,小宋将军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直到他第三天上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儿的地方了。先是堂屋里摆着的一盘儿柑橘,这东西自打宋奇英第一天来就摆在那儿了,也没人动。宋奇英也知道师父并不喜欢橘子,还以为那盘橘子放在那儿就是个摆设呢——直到他早晨路过堂屋,忽然发现顶尖上那个橘子不见了。当时他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放烂了被人撤了下去或者被哪个仆人偷吃了。中午时候韩文清说要去镇上办事,就留宋奇英一个人吃饭。他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待得无聊就去庄里场院上,准备走一套长拳消消食——结果却发现兵器架上两柄花枪放的位置和昨天不一样了。这事儿要是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不过宋奇英毕竟性子上五分像他们军师张新杰,最是对那些左右不对称的东西多个心眼儿——左边花枪上缨子少了半截儿,这事儿他第一天进演武场就发现了。可是哪个仆人打扫的时候将两支枪倒了个个儿?宋奇英这么想着,仍是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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