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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沈延重新戴上眼镜,从旁边的零食袋翻出一袋麦丽素拆开,捻了两颗扔进嘴里,“很好的朋友,昨晚你见过的。”沈信:“给我来两颗,不,三颗。”“你不是不吃甜食么?”“我现在心里酸得要死,吃点甜的中和一下。”沈信瘫着脸说道。在朋友面前居然比在他这个哥哥面前还要乖,通话时间也天差地别,就相当不爽。沈延:“……”他们在高速公路服务区解决午饭,进入文悦境内时是下午两点,堵了一会儿车,四点抵达目的地。几年过去,老房区并没有多少变化。纵横曲折的水泥路凹凸不平,狭窄得不容汽车通过。沿路的房屋外墙覆满鬼画符似地广告涂鸦,墙根杂草顽强丰茂。他们在深巷的旧花店买了两束马蹄莲,转过街角的杂货铺,两名女孩挽着胳膊有说有笑的迎面走来。其中身穿碎花裙的女孩脚步顿止,笑容僵在脸上,拽紧同伴的衣袖,慌忙低下了头。擦肩而过,沈延淡淡瞥了一眼。“怎么了?”沈信问。“没什么。”他们趁着天光徒步上山。山坡连绵起伏,绿植环绕北芒垒垒,数以万计的亡魂长眠地底,灰白石碑寄托了所有的缅怀与念想。缓步踏上百级石阶,两人驻足于左数第七块组合墓碑之前。赤日西沉,橘红色的阳光笼罩了整片墓园。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和女人很年轻,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淋模糊了轮廓,却无损其眉目间的温柔与和善。两人扫去碑身和拜台上的尘土落叶,马蹄莲置于正中,双膝下跪。沈信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目光转至身侧。少年额头触地,静默肃穆,长跪不起。单薄身形不显哀伤,唯有平静。沈信的神情略有恍惚,目光穿透层层光阴,此番景象逐渐同四年前两相重合。——四年前爸妈的葬礼上,沈延右脚打着石膏,一如现今,长久跪在遗像前,成了一座雕塑。姿势都不曾变过。只是那时,少年病号服下的躯体仿佛只有骨头,空荡得令人心惊。沈信十岁的时候被爸妈领进沈家,隔年沈延就出生了。因为年岁相差较大,且上大学后除了过年基本不回家,导致他和这个弟弟并不亲近,寥寥数次的见面形同陌生人。那个不爱说话、总低着头、身形比同龄人高出一些却瘦得好像没吃饭的小男孩儿,在呼朋引伴的肆意年纪里,每天奔波于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奖杯奖状塞了一屋子。每逢春节,沈延永远是饭桌上最沉默的那个,虽然从来不主动开口说话,但你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很乖,也很不对劲。有目共睹,却又无从说起,便只能归咎于生性如此。他会在深夜抱着被子偷偷溜进爸妈的屋子,缩在床边睡下,第二天又在爸妈醒来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沈信见过几次,搞不懂他这一怪异行径的目的及意义何在。正如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家人出门,需要提醒两次以上沈延才会去换衣服。沈信一度怀疑这个弟弟是不是耳背。他大学毕业后工作找在省外,朝九晚五薪水可观,倘若吃穿用度节俭些,用不了几年就能凭自身努力买一套房。迫近年关员工休假,他收拾行李回文悦和家人团聚,到家时是晚上十点。说是团聚,其实也就他和沈延。爸妈为生意劳碌辗转,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大门没关,庭院积雪无人清扫,踩下去可没过脚背。客厅的灯亮着,沈延坐在沙发上,裸露在外的右臂像是染了红漆,一条狰狞刀伤自肘节起始,倾斜而下止于手腕尺骨,血液凝涸的伤口皮肉外翻,异常可怖。他的脸白得跟鬼一样,使得额角和颧骨上的淤青就分外明显。他单手拿着一瓶双氧水用牙咬开,正要往伤口上倒,冷不防注意到愣在门口的沈信,动作僵住,随后遽然起身寻觅藏身之处,慌不择路中被沙发绊了一下腿,狼狈跌倒。伤口汩汩渗血,遍地腥红。沈信大步跑过去欲将人扶起来,怎料对方并不领情,喉咙里发出犹如困兽般地低哑嘶吼,“别碰我!”戾气和血腥气直冲面门,沈信极力稳住心神,不顾少年的挣扎和抗拒,把人抱起来往就近的诊所赶,抖着声线循环往复地哄:“乖,听话,别闹……”在诊所里消毒清创做了紧急处理,沈信又刻不容缓地带人去医院缝针。凌晨两点,一切尘埃落定。沈信脱下羽绒服把沈延裹严实,打不到车便一步一个脚印地背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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