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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砚用去好几息的时间,明白这是梦境。梦中的一切朦朦胧胧,微光氤氲,极不真切。施黛坐在榻前,抱着那只总跟着她的白狐狸,被狐尾扫过下巴,泠泠笑出声。清脆的、灵动的笑,如银铃叮当,唤出江白砚的几分清醒。白狐瞥见江白砚,自施黛怀里跃下,匆匆跑开。大昭万物有灵,这只狐狸格外怕他,亦或说,几乎所有动物见他,皆会警惕逃离。源于江白砚骨子里的杀性。在某些方面,动物的本能比人族更敏锐。见白狐逃开,施黛含笑抬眉,杏眼倒映跃动的烛光。她张口,说了什么,江白砚听不清。许是见他没有回应,施黛自榻上起身,来到他跟前。虚无缥缈的香气陡然清晰,是她新香囊散出的栀子花味道。施黛问:“它怎么老是怕你?”江白砚下意识应:“……抱歉。”他喉间一滚。没有征兆地,施黛抬起双臂,环住他脖颈。栀子花香猖獗侵袭,江白砚抬眸,见她一张泛溢薄红的粉面。像被春花的枝桠勾缠而上,他嗅到近乎靡丽的馨香。江白砚惶惑茫然,梦里的他亦是怔忪。片刻后,江白砚伸手,揽住她腰身。从未触碰过的地方。过去与施黛拥抱时,江白砚往往环住她背部。像拢起一捧水,具体的感受,他说不清楚。施黛仍是笑:“想做什么?”做什么?江白砚凭借本能地应答:“不知道。”触碰,拥抱和吮吸,全是施黛教给他的东西。他若回答三者都想,会不会太贪心。两人离得太近,施黛的呼吸落进他侧颈,因他的回答噗嗤一笑。“没关系。”她道:“我教你。”与身处画境、以为遇上了仙人。”聂斩被他说服:“嗯。”“凌霄君的名气彻底传开,是十多年前。”阎清欢回忆:“江南人大多经商,被山匪劫财的事儿屡见不鲜。”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凌霄君一夜血洗上百个山头,把作恶的山匪全杀了,一个没留。”施黛一惊:“这么狠?”“听说连办案的官差都吓傻了。”阎清欢苦笑:“被土匪掳掠的无辜百姓作证,凌霄君凭一己之力,荡平了越州所有的山。”经此一战,在越州,凌霄君的大名无人不晓。“这老兄,”聂斩由衷感慨,“厉害啊!”施云声很喜欢听有趣的人和事,冷着脸保持眼巴巴的姿势,等待阎清欢继续说。“把他奉为神仙,还有一个原因。”阎清欢想了想:“每次救人,凌霄君都要问那人,有没有想被实现的愿望。”施黛顺口问:“他能让心愿成真?”“如果是贪得无厌的愿望,凌霄君会直接离开。”阎清欢说:“合情合理的,他尽可能完成——传闻有个小孩希望见一见死去的娘亲,凌霄君真让小孩他娘现身了半个时辰,和他好好道别。”施黛福至心灵:“幻术?”阎清欢:“应该是的。”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他们心知肚明。“又是救人,又是实现心愿的。”聂斩若有所思:“他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施黛对这人很在意:“感觉……他有意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神?”所以孟轲提及,才用了“神棍”这个词。施云声懵懵懂懂:“他图什么?”“凌霄君不收取百姓的报酬。”阎清欢耸肩:“或许享受这种感觉吧。”“等会儿,扯远了。”施黛举起右手:“斩心刀究竟是怎么回事?”阎清欢一笑,两眼弯弯,萧萧肃肃:“斩心刀也是个厉害人物,不过比凌霄君低调得多。这位是真正的侠士,深藏功与名,只杀大奸大恶之辈。”施黛问:“不是说斩心刀已近中年吗?在筵席上,哪些人的年纪对得上?”阎清欢:“我想想。”他在正事上很靠谱,思忖几息,正色道:“分家的百里良、百里瑾、百里穆,主家的……”阎清欢眼神一动,觑向不远处:“那位。”叶晚行。施黛望去,叶晚行走了太久的路,()正靠在铁柱下小憩。侍女青儿惨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坐在她身边,左手拿了块丝帕,为叶晚行擦拭额间冷汗。觉察施黛的注视,青儿眨眨眼,怯生生朝她笑了笑。“对了。”阎清欢一拍脑门:“还有个管家,叫……我记得姓谢,大家唤他谢五郎。”主人家宴客,管家自然要陪侍在侧。可正如阎清欢所说,在场的所有人长住越州,没法在江南各地随时出现。这个话题卡壳,施黛决定换一个。“说起纵火。”她瞧了眼憔悴的叶晚行,音量压低:“十几年前,百里氏家主遇难的时候,不就有过火灾吗?”阎清欢和聂斩是聪明人,不必施黛多言,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家主过世,对谁最有好处?当然是对钱权虎视眈眈的百里家其他人。叶晚行的丈夫百里泓,正是在长兄逝世后,登上家主之位的。聂斩两眼放光,激动吃瓜:“豪门秘辛?不愧是越州望族。”阎清欢:“其实——”他也看了看垂目休憩的叶晚行。包括施云声在内,四人像四只鼹鼠,心照不宣地默默靠拢。“其实当年百里策遇害,就有流言传开,说凶手是他二弟百里泓。”阎清欢低声:“但百里策出事时,百里泓恰好参与一场酒宴,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可能作案。”施黛悄咪咪:“雇佣杀手呢?”聂斩探头探脑:“这个猜测很合理。”施云声脑袋瓜飞速运转:“唔……”“没证据。”阎清欢叹口气:“总而言之,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有风言风语,百里泓还是把家主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他说罢眯了下眼:“不过……依我看来,百里策的死,说不定真和百里泓有关。”在越州,百里氏象征绝对的财与权,没人敢当面说出半个不字。聂斩掀起眼皮:“嗯?”“当年越州的刺史,一直在调查这桩案子。”阎清欢略略停顿:“我爹娘和他有些交情,曾听他说起,很怀疑百里泓。”阎家是越州大户,与刺史结交,并不稀奇。似是想起什么,阎清欢打了个寒颤。“几天后——”他声音更小,一字一顿却极清晰:“刺史落湖,死了。”施黛皱眉:“落湖?”“说是夜里饮酒,走在湖边,不小心摔下去的。”阎清欢压低眉目,轻声喟叹:“太过巧合了。”“你的意思是,”聂斩道,“刺史查到百里泓身上,百里泓为永绝后患,设法杀了他?”阎清欢点头:“听我爹娘说,那位刺史是个好官,屡断冤案,两袖清风,还救济过很多贫苦百姓。他倘若怀疑百里泓,定会一查到底。”施云声不解:“百里泓做过的事,和今天死掉的人,有什么关系?”“大概……上一任家主和刺史的死,不止百里泓一个人参与?”施黛认真思考:“百里策死后,不止百里泓,其他族人也或多或少得了好处吧?”阎清欢恍然一个激灵,拍了下大腿:“对对对!百里良,就是拔舌地狱被点名的那位,他出身分家,是个庶子,却很受百里泓重用。”他快声补充:“还有死在桐柱地狱的百里箫。他没什么作为,常常花天酒地,百里泓还是把好几家商铺给了他。”聂斩一语作结:“沆瀣一气啊。”可惜说到底,以上全凭猜测,对于十几年前发生的旧案,他们没有丝毫线索。更何况,就算知道这些,也推不出今天的凶手是谁。施黛苦恼揉了揉眉心。“嗳!”忽听聂斩一声兴冲冲的笑:“快看北边,有人来了!”施黛回头,看清来人,展颜笑开。一根根铁柱罩下阴翳,在压抑的暗调里,几道色彩明丽的身影尤为醒目。幻术师宋庭双目沉沉,依旧是波澜不起的神态,锐意如锋。皮影匠人秦酒酒垂着脑袋,不知在兀自思索什么,手中银剪闪烁寒芒。一个中年男人眉头紧皱,显而易见很不耐烦,口中喃喃低语,咬牙切齿。他是百里家的人,身着华贵锦衣,手戴碧玉扳指,袖口的金丝暗纹隐现薄光。为首的,是一袭青衫的沈流霜。施黛从坐姿原地蹦起,想欢欢喜喜唤一声姐姐,记起熟睡的江白砚,迅速噤声,上前扑进沈流霜怀里。姑娘家身形娇小,满携栀子花香地靠拢,像只轻巧灵活的鸟。被她扑了个满怀,沈流霜轻声一笑:“没受伤吧?”“没。”施黛抬眼:“你们呢?”沈流霜摇头:“这地方没什么危险。”叶晚行也望见来人,投来欲言又止的一瞥。华服男人与她四目相交,勉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二嫂,您没事吧?”叶晚行手腕轻颤,连带尾音发哑:“嗯。”沈流霜知道施黛不认识他,低声介绍:“这是分家的百里瑾,做布匹生意。”“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阵眼?”百里瑾累得直喘粗气:“我腿快断了。”宋庭冷冷瞟他,语气不咸不淡:“是你非要同我们一路。不想走,留在此地便是。”这哪行?铁柱下鬼影的哀嚎盘旋耳侧,百里瑾面无血色:“不可……不可!我跟着你们。”他擦一把冷汗:“只要你们护住我,出了幻境,我给你们大把银票。”秦酒酒面无表情,觉得他吵吵嚷嚷太烦,握着小剪,朝他影子的方向虚空一剪。当然无事发生。施黛的关注点在别处:“阵眼?”“宋公子对阵法有所涉猎。”沈流霜道:“他推算出阵眼,正带我们前去破阵。”幻术与幻境有相似之处,宋庭研究幻术之余,捣鼓过和幻境相关的阵法。聂斩一怔,握拳欢呼:“了不起!不愧是打赢我的人!”好吵。秦酒酒百无聊赖,手中银剪张张合合。“你们要一道去么?”沈流霜道:“去的话,便随我们前行吧。时候不早,趁这一重幻境还在,必须尽快赶到目的地。”施黛等人自然要跟,叶晚行并无犹豫,颔首应道:“好。”留她和青儿两人在这里,得被吓到没去半条命。“江白砚在休息。”施黛指指另一侧的阴影:“我去叫他。”江白砚这人还会歇息?沈流霜微讶:“好。”施黛转身,快步靠近江白砚小憩的角落。他尚未醒来,不知又梦到什么,眉眼压得很低。气息很乱,眼尾发红。施黛刚要开口,凑近的瞬息,见他猛然睁眼。视线交汇。江白砚的双目有一刹失神,施黛定神看去,内里竟是水雾朦胧。她一愣:“你又做噩梦了?”旖旎幻梦犹在眼前,勾出心底潜藏的恶兽。江白砚半梦半醒,对上她清润的眼。野兽被按回囚笼。杏目,朱唇,栀子花香,绯红春衫,线条流丽的面庞。他破天荒地垂眸,心下近乎无措,不敢去看:“没有。”“啊?”施黛把他上下打量一遭:“那你……”她脱口而出:“睡觉前,你试过想我吗?”江白砚闭了闭眼:“嗯。”施黛:“没梦到?”江白砚:……喉间发干。他敛下眼,嗓音微哑:“抱歉。”施黛不懂他的意思,听得一笑:“有什么好道歉的?没梦到就没梦到嘛。”目光扫过她唇角,江白砚定定凝眸。回忆不起梦里的感受。从未体会过的事物,即便在梦中,也难以想象它的韵意。看他出神,施黛伸手,在江白砚眼前挥一挥:“还好吗?被噩梦吓到了?”江白砚平复心绪:“无事。”看样子不是个好梦。施黛一本正经,信誓旦旦:“这个法子以后多试试,总能成功的——要不,想久一点?”总觉得这话有歧义,施黛飞快补充:“不是想我啊。世上那么多漂亮有趣的东西,你时常想想,就不会做噩梦了。”他想不了更久,也不能去想更久。凝神看她几息,江白砚终是道:“嗯。”唇瓣微抿,他悄然舐过。敛下眼底潋滟水色,江白砚轻声说:“今后,想你久些。”……嗯?施黛怔忪一下,倏地抬眸,轻勾的嘴角压了又翘,望向别处:“好噢。”!纪婴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希望你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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