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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修士自己的说法,他是在察看马厩的时候跌倒,淋了雨才着凉的。大家没有怀疑,因为在离马厩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盏被摔碎的灯。院长在称赞了他的尽职之后,让他把自己手里的工作都放下,好好地修养。
原本呼吸中都充满阳光的年轻人在大病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常常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如果没有躺在床上休息,那就一定是跪在十字架前祈祷,他不再热衷于读书和劳动,对自己的工作也力不从心。他很快地消瘦下去了,而且不停地咳嗽——那场高烧伤了他的肺,病根还没有完全拔掉。
酷热的夏天很快过去,当萧瑟的秋风吹起的时候,亚里桑德罗的身体好象更糟糕了,他甚至无法像从前一样常常去图书馆打扫,照顾马匹的工作也交给了别人。但是在他的生活之外,鲁瓦托斯修道院的日子还是一成不变地在继续,修士们严格地遵守着戒律,每天按时做祷告。没有人怀疑,这样的单调重复能够持续到世界末日……
一天傍晚,海平面上最后那几丝暗红色的晚霞像被无形的手擦去一样,慢慢消失了,夜幕很快便再次降临,修士们都照常去礼拜堂做晚祷,用他们那如同古老风琴一样沉闷的声音唱着圣诗。在黑糊糊的建筑间,一个有着美丽发色的少年熟练地穿过中庭,端着水和面包踏进了修士们的宿舍,轻轻推开亚里桑德罗房间的门。他红铜色的头发凌乱地扎在一起,双眼泛红,单薄粗糙的外套罩在柔软的身体上,显得有些短小。
房间里的蜡烛在床头积起了厚厚的烛泪,年轻的修士跪在床前,交握着双手,金色的头颅低垂着。所有的肃穆都在他突起的颈椎那里凝结成了一种灰暗的哀伤,就像失去羽毛的鸽子,微风都能让他瑟瑟发抖。
他又在祷告;帕尼诺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亚里桑德罗的身影没有这么佝偻,虽然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可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频繁而僵硬地祈祷,他刚来时清新而充满了活力的神情仿佛完全消失了。
难道这场病不光伤害了他的身体,还烧坏了他的脑子?
“先生,吃晚饭了。”少年把水和面包放下,来到修士身边,“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应该太累了。”
亚里桑德罗点点头,吃力地站了起来,在看到身旁的男孩时他飞快地调开了视线。
帕尼诺为他把食物拿到床边,“您的脸色很糟糕,先生。”少年的语气里有不易觉察的担忧,“您应该出去走走,老是呆在房间里对您不好。”
“唔……外面风大……我担心自己会……着凉……”修士又咳嗽了几声,把干硬的面包塞进嘴里。
“我真希望您能尽快好起来,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请教您。”少年说,“我现在正在看那些西班牙文的书,还有法文的,我觉得自己现在能读很多东西了。”
“是吗……那太好了……”修士的笑容有些苦涩。
“这都得感谢您了。”少年的笑着说,“您教了我很多知识,您真是个好人。”
亚里桑德罗愣了一下,突然间脸色变得惨白,他丢下手里的面包剧烈地咳嗽起来,瘦长的手指使劲抓住领口,仿佛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帕尼诺吓了一跳,连忙把清水递过去,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好半天,年轻的修士才止住了咳嗽,无力靠在床头深呼吸。少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个虚弱的人:“先生,我可以给您一个建议吗?”
“啊……什么……”
“您最好找个真正的医生好好看看,我指的是能把您的病治好的医生……或许您可以到城里去想想办法……”
“不……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上帝保佑,我不是逐渐在康复吗?”金发的年轻人挤出难看的笑容:他不能告诉帕尼诺他认为这也是上帝的一种惩罚,是对自己懦弱的惩罚。
“啊,对了,修道院里很忙吗?我最近很少出去,好象大家都在做事……”亚里桑德罗用轻松的口气转移了话题,“帕尼诺,如果你的工作不多,可以常常来我这里,有什么问题我都乐意给你解答。”
“谢谢。”少年没有推辞,“我想最近我还有空,但是过两个星期就不行了。圣诞节之前神父会吩咐每个人准备弥撒的事情。啊,我看到了附近有农户给我们送来了很多的红葡萄酒,都堆放在马厩旁边的屋子里。”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光彩,不过年轻的修士并没有发觉。他在忙着思考下一步该说什么,他发现自己跟帕尼诺呆在一起非常难受,这少年看似开朗的笑脸常常会让他想起一些可怕的事情。但他也比从前更加渴望和他待在一起,甚至只想看他说话,似乎因为帕尼诺如果在自己身边,他或许还能确认这个少年此刻是安全的。他有时候甚至愿意让帕尼诺整天陪着自己,每当他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时,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
“帕尼诺……”
“什么,先生。”
亚里桑德罗鼓起勇气说道:“你知道……我现在还是可以继续当你的老师。”
“我很感谢您,先生。”红铜色头发的少年笑笑,“可是您正在生病。”
“是的。”亚里桑德罗急忙说道,“请、请原谅,可能我太自私了,可是我确实感到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如果你在我身边,或许能请你帮帮我。”
帕尼诺并没有马上回答,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让年轻的修士知道自己的要求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甚至让他有些高兴。意识到这一点的亚里桑德罗似乎也觉得胸口稍微好受了一些。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很融洽,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身材高大的安特维普神父走了进来,一股冷风乘机钻进来,让金发的修士打了个寒战。
并坐在床边的两个人立刻惊讶地站起身,亚里桑德罗有些慌乱地向院长行了个礼,表情略带尴尬。帕尼诺则不露痕迹地稍稍退开了一些,又变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啊,晚上好,亚里桑德罗兄弟。”院长兽类般的黄色眼珠飞快地扫过红铜色头发的少年,“我来看看你的病是不是好些了。”
这个男人的样子看起来多像一头蛰伏的豺狼,长袍掩盖了丑陋臃肿的身体,肥厚的下颌和泛着红光的脸颊隐藏着可怕的贪婪——年轻的修士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回避着那道打量的视线,他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还曾经那样尊敬这个男人。
“多谢……多谢您的关心,神父,我好多了。”
院长慈爱地点点头,他后面说了什么亚里桑德罗都没有听清,年轻修士垂下的眼睛只看着那个缩在一边的红发少年:帕尼诺的右手贴在大腿旁,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
在那些不咸不淡的形式化慰问地说完之后,院长告诉修士不要担心其他的事情,重要是好好养病。他没有看到后者古怪的神色,只是在出门的时候淡淡地吩咐旁边的少年:“没事别到处乱跑,这么晚了,让亚里桑德罗兄弟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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