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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他的书房,推开窗子,银亮的月光洒了满屋,倒省了点灯,屋内摆设皆看得一清二楚。垒得满满的书架,大大的几案,临窗的竹榻,墙上的画轴,屋角的凤尾竹,一阵清凉的风透窗而入,吹得满屋竹影乱摇,案上的书页哗啦啦一阵轻翻。我走过去,用镇纸石将书页压住,忽发现桌面上铺着一幅画,小心翼翼拿起来就着月光细看,见画中的是个女子,只看得一个背影,长发及腰,立于花下。画风用的是黑白写意的手法,并未着色,寥寥数笔,形简韵长。这画应是尚未画完,那女子尚有一只胳膊未画全,再看桌上笔架上架了一支沾了墨的小号狼毫,显而易见,这画是岳清音画的。至于画中女子是何许人……胡胡胡(不要怪笑!),有内容、有内容哇!莫非是岳哥哥的梦中情人?心中偶像?前任女友?地下情妇?木哈哈哈哈!终于被我抓到了小尾巴,从此后看你还敢不敢冲我甩死人脸了?!不动声色地将画放回桌上,仍用镇纸石压好,顺便翻了翻他桌上摆的其他的书啊卷啊的,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更火爆的“料”,譬如情诗啊艳照啊什么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好坐到窗前的竹榻上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回来。也不知道这家伙一顿饭都吃了什么,左等右等地仍不见动静,我有些倦了,便将鞋一甩,翻身躺到榻上,沐浴着窗外的凉风与月光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睡了过去…………睡着睡着又醒了过来(-_-!还是全自动的……)。睁开眼,屋内灯光微暗,岳清音正坐在几案后看书,也穿了件乳白的衫子,因沐浴而尚未干透的黑发散下来,垂了一绺在胸前。似是感应到我醒来了似的,他抬眼望向我,而后目光又重新投回书上,淡淡道:“困了便回房睡去。”我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他一件袍子,懒懒地翻了个身,侧身面向他躺着,将袍子重新盖了盖,道:“哥哥怎么吃了这么长时间?”“同燕然谈了会儿公事。”岳清音翻了页书,天晓得他是如何做到一边说话一边看书的。原来是季大狗官来了,自从那家伙把我躲在阮老汉家的事告诉给了岳清音——虽然他是在去之前就告诉了的,并不算食言,但是若不是他,我此刻只怕还可以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过神仙日子呢(拉倒吧,连火都不会生!)!——自从这事之后,那家伙就好像心虚了似的,连续数日也未见登门,即使来了也像今日这般,不敢在我的面前露脸儿,哼哼,若是被我看见他,非得揪住他的狗尾巴狠狠踩几下不可!“找我有什么事么?”见我开始走神儿,岳清音终于开口问道。我坐起身,摆弄着他的袍子,细声细气地慢慢道:“哥……近几日灵歌看你跟爹忙得脚不沾家,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你跟爹成日为了公事已经很是辛苦了,回来还要看顾府中诸多杂事,灵歌身为府中一员却不能为你跟爹爹分忧解难,实是羞愧难当。这几天灵歌仔细想了想,灵歌虽然笨手笨脚不大懂事,但好歹也已经十七岁了,理当尽己所能地为哥哥跟爹分担一些辛苦才是。因此……灵歌想要帮着看顾家中杂事,也好解去哥跟爹的后顾之忧,放心地为朝廷办事,不知哥哥可同意灵歌的想法?”岳清音放下手中书卷望向我,淡淡地道:“你能有此心自然是好,然而治家与治国的道理一样,不是想当然便可以的事。你……可有这把握么?”我正将两根胳膊反□他那袍子的袖筒里,听他如此说,便瞪大了眼睛甩着长出了半截的袖子,低呼道:“哥哥说的好可怕!国家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也都有,难以治理并不奇怪。可咱们府中才不过一百五十来口人,也有那么难管理么?”岳清音起身,负着手慢慢绕出几案向我走过来,道:“世上最不可测的便是人心,一个人的人心都已是很难看透,更莫说一百多人的人心了。因此真正的大智大慧不是想方设法去了解每一个人心中所想,而是要让每一个人都按自己的意愿和思想去重塑本心。孔圣即是如此,释迦牟尼亦是如此。而我辈皆是凡人,既做不到重塑众生,那便最低限度的守住自己的本心就好。”说至此处时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微低了头望住我。不得不说岳清音的这番话大大地启发了我,他这个当哥哥的果然是再合格不过,真心地指点与教诲是只有亲人才肯为你做的事。我仰起脸儿来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笑道:“所以……哥哥才选择了去做仵作这一行的,是么?……因为人心难测,活生生的人有时看起来还不如尸体来得真实可信,尸体永远不会说谎,命案的真相全部都表现在尸体之上,只是活着的人将它掩盖了,只有官老爷和仵作才能将真相重现,还尸体一个清白。……哥哥喜欢同尸体在一起,原来不是什么怪癖啊!……是因为不喜欢同难以捉摸其心思的活人成天试来探去,只喜欢单纯安静的固守着本心而已……灵歌说的可对?”我歪着头望着他装憨地笑。在我说话的过程中,岳清音那幽深湖水般的眼底抹过几道难以察觉的波纹,定定地看着我说完,半晌没有吱声。直到我轻声叫了声“哥?”,方才沉沉地做了个呼吸,偏身坐到了我的旁边,扭过脸来望着我道:“几时许你来胡乱猜测我的想法了?什么‘怪癖’不‘怪癖’的,尽是乱说!”嘁,我还没说你成天跟尸体鬼混在一起人也变得阴深了呢!我随手抓过他胸前那绺黑黑软软的发丝在指尖把玩,低声问道:“那哥哥的意思……是不想让灵歌帮着照管家事了?……果然灵歌做事还是不能让哥哥放心——既如此,哥哥还是尽早给灵歌娶个嫂嫂回来持家罢!你夫妻两个一主外一主内,夫唱妇随,岂不正好?”“我的事你便无须操心了,”岳清音拍开我的手,将自己那绺已经被我无意识地系成了蝴蝶结的可怜头发解救了出来,然后略带无奈地费力去解那结,口中道:“你若想试试便试试罢,有不懂之处便去请教岳管家,莫要瞎胡闹才是。”我心中一喜,攀住他肩头,嘴上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灵歌可以更改府中已有的规矩么?”“除了祖上制定下来的家法不能动,其他的你问过岳管家后自行斟酌着办便是。”岳清音偏着脸望着我,眼神里竟然带有那么一丝丝地期待。他在期待什么?总归不会是期待着我把岳府闹腾得鸡犬不宁便是。今晚来此的目的达成,我心中舒了一口气,软绵绵地就势靠在岳清音的肩上,余光瞟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仍在解着头发上的结,忍不住问道:“哥……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岳清音停下手中动作,顿了顿后又继续,道:“又乱猜什么。”我阴阴一笑,决定单刀直入,仰脸望住他,眨巴眨巴眼睛,道:“若没有心上人,为何你会画个女子的身影摆在桌上看?”岳清音一怔,大手拍在我的脸蛋子上令我坐好,而后起身至几案前将那幅画有女子背影的画纸拿了,重又走回榻旁,坐到我身边,将画展开给我看,道:“你说的可是她?”我用力点头,眼神暖昧地瞟着他,含笑道:“若不是心上人,能画得如此灵动传神么?哥哥不必不好意思对灵歌说,灵歌早便盼望着能有个嫂嫂来疼我呢!我答应你,暂不告诉爹知道,你悄悄告诉我她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对你可好?”岳清音挑了挑眉,忽而身子一歪躺在了榻上,用那画纸覆住脸,在纸下轻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这姑娘是太平城玄冥区红鸾坊丁香小巷岳府家的千金,名唤岳灵歌,看似温柔乖巧,实则既淘气又痴憨,常常惹得我恨不能狠狠揍她一顿屁股,你说她对我可好?”嗳?嗳嗳?嗳嗳嗳?这,这幅画……画的竟然是我?我睁大眼张大嘴,一把扯过那画拿到眼前仔细看,见这画不知何时已经补得完整了,密密的桂花树下,那女子静静立着,一根胳膊背在身后,手里捏着一柄团扇……这,这可不就是我么!呆呆地望向躺在身旁的岳清音,他正用一双带了极难察觉的宠溺与无奈目光的眸子望着我。“哥哥为什么要偷偷画我?”我指着画控诉。“把你乖巧的样子画下来,好在你下次惹火我之后拿出来看看,以免我控制不住真的会揍你屁股。”岳清音冷森森地道。这……我是不是该提高警惕,随时做好第二次跷家的准备?改革·变化岳清音实在是个聪明无比的人。我的性格虽然懒散、偶尔能忍气吞声吃吃小亏什么的,但是若因为我的缘故致使我身边的人被人欺负,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尽管我并非有仇必报个性鲜明之人,但我也有一个最低限度的原则:害我之人我可以做到远远躲开不冤冤相报,但若是害我所爱或对我好的人,我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所以说到岳清音的聪明之处正在于此——他一眼便看穿了我主动请求掌管府中事务的用意,因我对绿水她们几个受府中其他下人的排挤以及欢喜儿被人私下里暴打欺负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便想借此机会将那妒贤嫉能、无法容人以及专爱造谣生事影响人民内部团结的家伙们揪出来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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