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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城已无当年镇守藩地的谷王,也无永乐时边境的相安无事。这里虽设了十五个所与两个千户所,但因一关七门,每次鞑靼人数以万计出其不意地冲过来抢掠,城上角楼上的守兵根本来不及通报,卫所的兵士也很难抵御,而援军赶到时,鞑靼人早已绝尘而去。
“今日皇上巡视之时都指挥使言,早已三番五次地奏疏,却未得回应,以为皇上置宣府百姓于不顾,故而今日……”
宣府与辽东一样,设都指挥使司而无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故而宣府都指挥使王继遇有大事可直接向巡抚、总督乃至正德皇帝上报。王继今日对正德皇帝如此怠慢,除了他生来不喜逢迎外,还因他之前向正德皇帝提交的关于修葺吊桥清理皇堑、设角楼铺宇、扩大关城、增派兵力的奏章都杳无音讯,以至于他坚信正德皇帝是为佞臣所左右的昏君。
“哦?可我从未见过这奏疏。”
江彬一愣,这奏疏怎会凭空消失?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片刻,正德皇帝似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率先迈开步子,示意江彬继续带路。
江彬不再多说,在偶尔几声狗吠中引着正德皇帝与打扮成仆役的几名大汉将军和内侍往一处走。
路越来越偏,夜色也越来越深。偶尔一片云遮住月亮,照得宣府城像个奄奄一息的鬼城。
就这般七拐八拐地走到偏僻的一处,月光下朴实无华的门前打理出一条石铺的小道来。依稀能透过篱笆见到屋舍前的农地里齐整的几行叶瓣儿,微微垂着头,恬静地在月光下歇息。正德皇帝刚想开口赞叹一番,却发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本朝兴风水,相宅已成了一种惯例。跟前这座宅子地处偏远不见水口也就算了,偏还是背水面山的,总觉得有些蹊跷。
江彬此时却没心思顾虑正德皇帝在疑惑什么,站在这离别多日却再熟悉不过的宅子前,便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心绪来。江彬在被升为左都督后曾多次想过衣锦还乡。可这官位来得并不光彩,传得又是不堪入耳,自然不可能敲锣打鼓地在街坊邻居跟前风光。更何况,江彬所期望的还乡,不过是叔父的一句嘉奖。可这三番五次的拒绝,也已让他有些心冷。只求今日冒昧前来,能让叔父念着旧情不至于冷眼相对。
江彬抬了手去敲门,这试探般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一声,都敲在心上。
片刻后,江彬终于听到了脚步声,门闩被拨开,开门后露出的却是张苍老的脸。
“大伯……怎的是你?”
那被江彬唤了大伯的邓姓男子是住在附近的一个木匠,妻女都在疫病中死去,就剩了他一人孤苦伶仃,平日里常受江彬与江梓卿照顾。
“怎么?你叔父没说与你?”
江彬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狠狠揪出来踩到了泥里。
邓伯看江彬呆站着,也猜到是怎么回事,看了眼江彬身后的正德皇帝,以及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与没胡子的清秀男子,把几人都让进屋里烧着水,这才从枕下抽出封信递给江彬。
信上只寥寥一句:“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
江彬捏着信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反复将信看了几遍,才低声问:“他去了何处?何时走的?”
邓伯叹了口气道:“走了个把月了,没说往哪儿去,只教我在这里看着,说你回来便将信交予你。”
江彬对着那一行看了又看,仿佛那是天书似的,怎么也看不明白。
他的叔父,养育他成人的叔父,就这么狠下心一走了之了?不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也不让他得知行踪……
邓伯不识字,但看江彬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忙安慰道:“你常年在外的,也住不了几日,一有音信我便知会你。”
江彬谢过邓伯,心里却知道,江梓卿这一走,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那家书呢?可有收到?”江彬记得自己陆陆续续也寄了十封有余。
邓伯一个劲儿地摇头。
江彬心下疑惑,最近一封分明是嘱人送来的,早就该到了,怎会杳无音讯?
邓伯还以为江彬投的是驿站,安慰道这些书信总是要迟缓些的,江彬只好敷衍几句。
正德皇帝似乎也察觉到异样,十分识相地和一干锦衣卫与内侍就着热汤水吃了几个干巴巴的饼,随后抓了个地方官去外头将就了一晚。
江彬本要跟去,却被正德皇帝留下了,江彬谢过,便回到自己屋里。
房间左侧简陋的书架上陈列着一本本已经被翻得页脚微卷的书卷,字里行间夹杂着江梓卿蝇头小字的注解。床底下藏着当初被自己砸得缺了一角的棋盘和一张绘制得并不精准的地图。右侧则搁着小心包裹起来的练手的兵器,都不是什么上好的材质,与如今的配刀相比简直是废铜烂铁,却陪伴了江彬很长一段时光,他还记得,江梓卿手把手教他时和颜悦色的模样,怎么一夕间就成了这般摸样?
江彬躺在自己床上,裹着许久不用的微潮的被子,一夜未合眼。
翌日一早,江彬挂着黑眼圈去找正德皇帝,正德皇帝看他一脸无精打采的,便在一同吃过之后拉着他与几名锦衣卫与内侍去万全都指挥使司衙门。
万全都指挥使司衙门是宣府除了总兵将军府之外最为宏伟的建筑。穿得特低调的正德皇帝围着都指挥使司衙门转了圈,转得始终盯着这可疑人物的守门的脖子都快别住了,这才带着几名锦衣卫与内侍到了门前。
随行的一名内侍先给门卫瞧了官印,要他进去通报一声。片刻后,王继带着李世春以及一干下属共同出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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