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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迟婆。”他几乎半跪在地上,贴着她耳朵说。“我也信自己。”迟婆眼里的光很快就消弭了。她变得木然,□□声格外痛苦,好像突然又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男孩子是谁。费萧听的心惊,去叫阿姨,阿姨摆摆手说没事。“习惯了,”她说,“她总是这样叫,这还不算最厉害的。叫的我们都木掉了。”费萧沉默了。医院不允许太长时间的探视,他很快就和阿姨一起被驱逐到走廊上,和病床隔了一道白色的门。阿姨靠着白墙,垂着头,倒出一点清凉油在手心里搓揉,然后一下一下地按自己的人中。来不及和迟婆的家人告别,费萧迅速地朝着楼梯口奔去。他的眼泪已经喷涌而出。他一路跑到住院部的大门口,坐在台阶的角落,把头埋进手臂,失声痛哭。两年多前的那个夜晚,那他努力不去触碰的记忆再次跃入他的脑海————“这不是我做的!”——“你打印的东西就放在那里,还不认吗!”——“我会游出比他更好的成绩,我才不会做这种事!”——“费萧你怎么还不明白,做人有问题,你就从根儿上坏了,一个坏了的人去做什么做的再好都没有用,做人才是一切的根本!”——“贾老师您是不是搞错了啊,费萧这孩子不是这种人,他是个好孩子啊……”——“不是,迟阿姨您在这儿添什么乱呐!”第一个耳光。又要落在他脸上的第二个耳光。发疯的小兽一样的男孩扑过去挡,对方竟然向后摔倒了,一团混乱,布满世界的嗡嗡声如蜜蜂群聚……对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交叠、重复,渐渐变成了刺耳的轰鸣。泪水已经糊了满脸,风一吹脸生疼。但不知道为什么,费萧并没拿手上的围巾去挡。他想,吹一会儿吧,吹一会儿吧,就当这是场梦一吹就醒了好了。来往的医生护士路过他。有的看他一眼,有的漠然无视,也有的停下来似乎想安慰,但想了想还是离开了,留他一人蹲在那里。他们已经看惯了每天发生在这里的生离死别。太多人在这里痛哭了,以各种的身份与角色。为孩子的病痛而无助的父母,为挣钱晚了来不及孝顺爸妈的孩子,为情侣所承受的病痛而不忍而自责的男男女女……也有人忍着,不能哭。也有人实在是太苦了,所以哭不出来。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边际的悲痛必将会随着经历的次数递减。他们清楚,别人帮不得。费萧想到更早的时候,也许是八月份,也许是九月份,唐昭辉找自己谈过一次话,起因是他听闻了刘飒那些排挤的话语。唐昭辉问自己:“当初为什么离开?”费萧说:“他们怀疑我靠着抹黑别人去取得机会。如果真如他们所想,我的成绩在他们眼里怎样都是脏的。他打我,我很生气,就动了手。那段时间我赌气想,离开就离开了吧,我不想比了。”唐昭辉只是说:“你确实可以做出这种选择。”他没有发表多余的评论。费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这段对话。对话发生在唐昭辉的办公室,那天唐昭辉靠在巨大靠背的椅子上,费萧难得地以这样近的距离观察他。唐昭辉眼睛很大,又是双眼皮,上了年纪后眼下的眼袋很明显。他整个人的气势是向上的、高昂的,可不多的瞬间还是难得地吐露出一点疲态来。唐昭辉越来越习惯于一些动作,比如反复按揉自己的太阳穴,再比如一下下地用食指去刮眼皮,像是读书时大家在大课间做眼保健操那样。回家后,费萧对费中通说:“我会留在省队里。”他曾有过一次逃离京市的经历。如今又有一个离开的机遇摆在他面前,但费萧想他更应该去面对。费中通总习惯性地抬手想摸摸费萧的头,但现在费萧已经比他高出太多。他老是忘记这一点,印象里的费萧还是当初那个个头够不到阳台、看不见窗外风景的样子。他手臂举起来一点,又放了下去,点点头,说:“好。”这并不是他和萧小岑理想中的答案。但他们并没有阻拦。两周后,费萧回到京市。他手上的石膏被拆去。他的伤恢复的不错,医生说他可以回归训练状态。他搬回宿舍,重新投入到训练中去,这次的目标是备战全国游泳锦标赛。迟婆的君子兰依旧摆在泳池旁的窗口。费萧和柳小龙抄下了养花的方法,每天都照着做,倒多少水都要用量杯精确到毫升。但他们在这个领域是不折不扣的菜鸟,自认连仙人掌都能养死的。没过两个礼拜,君子兰就烂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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