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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危在救助站转了转。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救助站有武器库、大澡堂、伤员安置房,设施非常齐全。每个人看到他,都会充满希翼地求救:“您是来接我们去地下城的吗?”不难想象,战争开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地下城都是受难者唯一的寄托。也许还有更多像37号救助站一样的地方,那里的人们苦苦坚持,就是为了某日迎来大雾里走出的某支军队,坚定温和地告诉他们:“我来带你们回家。”可地下城并非生命的救赎。它是文明的救赎。黎危找到了那间办公室,和他先前看到的相比,此时的办公室并没有荒凉破败的景象,木门非常完整,一眼看过去只有均匀的昏暗,办公桌的暗红木头沉到发黑。门没有锁,黎危走了进去。他在档案架前停留片刻,从万千文件中抽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一份——调职书。上面的字体非常清晰,调职对象的名字也没有被污渍掩盖,名为罗斯。黎危将调职书放了回来,转而看起了桌上的记录本。它似乎一直摆在这里,和先前看到的位置几乎没有差异,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刻旁边还摆着一支钢笔。记录本的内容也和之前一样,但最新的记录停留在88422这天,说堕1x引发了该区域的磁场紊乱,救助站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基本可以推论,目前这个救助站处于88422到89422之间的某个时间段,也正是记录本没有记录的那一年。这时候发生了什么?前线战争结束了吗?门口隐隐有人声传来,黎危快速来到窗边,翻出去之前瞥见了墙上的一幅肖像,是个样貌端正的男人,身着军装,一脸严肃。右下角还有罗斯的字母签名。黎危身手利落轻盈,没发出一点声响。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门口刚巧有人推门进来。来者并非罗斯,只是两个救助站居民,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他真的……去地下城……”“肯定可以……衣服……军衔不低……”“被发现……完蛋了。”救助站有秘密。这是当然的,没有隐秘的地方就没有情绪,就不会引发污染。目前也还没看到其他队友的身影,不排除他们没有进来。毕竟这个救助站的出现十分诡异,不像回响之地,也不符合庇护所的特征——没有哪个庇护所会告诉你这里布满霉菌,稍有不慎就会生病。但不管腐蚀难民身体的霉菌是什么,既然能造成这种怪异的局面,不但凭空出现在了兹加平原上,还能拉人进来,就意味着它一定具有污染性。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攻破污染源,就可以打破一切虚妄。办公室窗户的斜对面是间医务室,虽然空无一人,但最外面的病床床单都落有褶皱,桌上还有些医疗托盘,盛着一些带血的纱布与医疗器械,看起来仍在运营。黎危转动了下门把手,没能打开,窗户上锁了,想进去除非把玻璃砸碎。但在这种异常之地闹出大动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黎危在巷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一根细铁丝。他将细铁丝弯曲到某个形状,插入锁孔轻轻扭转,很快便听到“哒”得一声,门应声而开。医务室很大,病床用纱帘隔开了。前几张病床上都没有人,直到第二张病床,冷不防地出现了一个蜷缩的女人,正紧紧盯着他。她的眼睛很恐怖,没有眼灰的部分,全是黑色瞳孔。但很快黎危就发现,她并没有在看自己,黑色的部分也并非瞳孔,而是覆盖的霉菌,还在往脸上蔓延。她的眼角外侧已经拉出了一条细长的霉菌线,毛茸茸的。黎危越过她,走向下一张病床。后面的每张病床都有人,他们都不太清醒,蜷缩着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小腹还在起伏,偶尔发出一些细微的压抑呻吟。黎危掀开了最后一面隔帘。眼前的场景极为怪诞,依稀可以看清床上蜷缩着一个人,看骨架应该是名消瘦的男性,他身上长满了霉菌,黑乎乎一片,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凸起的人形。而附近的床单、床架,甚至地面都没能幸免于难,那些茸茸的霉菌顺着他的身体一路生长蔓延,连成一片,一直到黎危的脚尖。手边的隔帘上也是大片大片的斑驳霉菌,黎危立刻退开一步,但是晚了,鞋尖已经长出了一小片黑霉。黎危刚想处理,身后就迎来一阵冷风。有人走了进来,阴冷冷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黎危回头看去,是个士兵装扮的人,不过他的半张脸都被霉菌覆盖了,眼窝黑黢黢一片,仿佛爬满了细密的小黑虫。光是看着,都觉得奇痒无比。黎危面色如常:“我找罗斯,但走错了。”士兵说:“长官已经死了。”黎危问:“怎么死的?”士兵不耐道:“你不是看到了我们的情况?长官就是最早一批感染霉菌的人。”“你们这里没有医生?”“原本的医生早就死了。”士兵缓缓走近,冷笑道,“现在只有刚来的那位,也可能只是为了让我们收留他而撒谎的半吊子。”前两天来的?
游厄不是说他是唯一的来客?“新来的医生叫什么?”“厄。”“……”黎危还欲说什么,但士兵已经走到了眼前。黎危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黑色菌丝在空气中舞动,不断挥发着细小的孢子。“你真的会带我们去地下城吗?”“这要取决于我能否找到我的士兵。”“是吗?你的士兵可真幸运……”这人越凑越近,发霉的脸几乎贴在了黎危的防护面罩上,“我们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罗斯长官都死掉了,只剩一堆骸骨,都没有撤援队伍来接我们。”“——你们为什么现在来了?”黎危没有直接回答,倒并非被吓到了,他只是向来不喜别人靠得太近,停顿的数秒正在考虑宰了这位霉菌士兵会不会造成过于恶劣的影响。好在,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游厄。“汉兹,你生病了,不要离健康的人太近。”汉兹冷哼一声,喷吐的呼吸都仿佛带着黑色颗粒。他转身离开,医务室里顿时只剩下了游厄与黎危。“这里已经废弃了。”游厄走近,看向那位完全被霉菌覆盖的病人,“他的病情发展太快,无法转移,这间医务室迟早会被霉菌淹没。”黎危:“没法清理?”游厄摇头:“还会长出来的。”他走到一侧,拿起桌面上的止血钳,绞住一块棉花。随后在黎危面前半跪下,替他擦去了鞋尖的那点霉菌。游厄起身,又换了片棉花,拭去黎危防护面罩上沾染的一点。他贴心道:“去洗个澡吧,换套衣服,不然他们看到你穿着军装,都会来问你的。”黎危还没有在异常之地洗澡的经历。但游厄的态度温和而坚决:“我们每天都要洗澡,这是强制规定,避免皮肤沾上霉菌。”澡堂在住处附近,大家都在这里洗澡,只有一扇细长的窗户透风。游厄拿了套自己的衣服:“是干净的。”这会儿,澡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所有人都回到了屋子里休息。游厄领着黎危走进澡堂:“里面也有隔间。”“就在这吧。”黎危摘下防护面罩,离开衣服扣子的时候,游厄还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抱歉,我需要确定你真的有洗澡。”游厄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黎危掀了下唇,没说什么。他褪去外套,解开皮带,将衣服放置在一边,走到了水流之下。其实洗与不洗的危险程度差不了太多,如果有问题,他应该在吸入孢子的那一刻就中招了,洗澡最多是个催化剂。不用回头,黎危都能感觉那道存在感过强的视线。他面前是张镜子,这个视角看不到门口的游厄,也许是为了沐浴的人能够看清身上有没有霉菌。黎危的身体从一始终的苍白,唯有胸口正中间有一道细长的线,像是疤痕,又过于平整,只有手指一个关节的长度。这是黎危的伴生物标志。每个秩序者都有类似的标志,形态未必一样,可能存在于身体的任意之处。而黎危的伴生物标志从未发生过变化,一直是闭合的状态,正如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伴生物,仿佛那东西不曾苏醒。他抚过脖子,手滑落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那条线。在黎危看不到的视角,游厄轻轻一抖。温凉的水流顺着黎危苍白纤长的脖颈滑落,一路裹挟到腰窝处打了个转儿,再顺着流畅的臀部线条流入腿间,最后经过清瘦的踝骨。完美的视觉盛宴。黎危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裹挟自己的并非水流,而是游厄的身体,他好像贴了过来,若即若离地拥着他的后背。身后的每一处皮肤都泛起了微微的痒意,像是希望对方拥抱得更紧一些……又像是霉菌在生长,蔓延。黎危硬生生地扼制了后面的念头。在这个救助站,他的思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散。他尚且如此,如果十二号车的那些蠢货也进来了。黎危抵了下眉心,睁开眼睛。狭窄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漆黑一片……黑天!?受光日刚过,下一个黑天不会这么快到来。但这个救助站又并非真实的时间线……不,不是黑天。一阵风吹过,黎危隐约看到窗外的黑色蠕动了下——那是一个浑身都被黑色霉菌覆盖的人类,正站在窗外窥视着他。而澡堂门口,游厄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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