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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叮咣将菜刀丢在砧板上,叉起腰笑,“又怎的?我倒想巴结你,可你有哪点值得我巴结?也不晓得你是烧了几世的高香,能生出这么个儿子,这也算你为祖上积德了。”席慕白肚里饥荒,不得饭吃,索性拿葫芦瓢舀水喝,喝完横袖把嘴一揩,“生了他,才是几辈子造的孽。我告诉你,那是个没心肺,连他亲老子也敢动手。”“你卖了他亲娘,要换我,索性提刀砍死你算。”“嘿!”席慕白吊起眼来,“他倒跟你生的似的,一窝没心肠。我卖他亲娘是为了甚?还不是为了养活他!他要读书,读书多费钱你可晓得?不卖了他娘,卖他不成?啧、我倒心悔,当初就该趁他年幼,卖了他才是。”箫娘不搭腔,摁着锅盖不松手,席慕白自觉没趣,往窑子里摆饭吃去了。比及天色蓝重,席泠归家,趁还见亮,箫娘将饭摆在院中,过问了席泠入学当差的事。席泠把白丰年刁难之事隐去不提,淡说两句,摸了个小匣子搁在案上。捡来一瞧,是一副细珍珠坠珥,箫娘乍喜乍惊,“给我买的?”席泠点点头,箫娘便喜孜孜搁下碗,往耳朵上戴。她今日穿一件妃色对襟短褂子,旧得透了纱,底下扎着玉白遍地撒花裙,堆鸦的髻,并头簪两朵野黄花,两耳下珍珠晃荡着,尤显清丽俏皮。他多瞧了两眼,箫娘察觉他的目光,索性将个脑袋大大方方凑到他眼皮底下,“我好看吧?”席泠眼色闪避,扒了两口饭,“好看没瞧出来,脸皮厚倒是看出来了。”“哼,”箫娘鼻稍翕动,轻蔑的笑,“吃着我的饭嘴还硬……你个书呆子懂什么女人?”席泠眼罩薄烟,牵着唇笑笑,没再讲话,只静听箫娘嘱咐他摆酒谢何盏之事。按她的意思,何盏这等有家室有能照顾朋友的人,就不该吝啬,酒菜皆要上得了台面才是,往后遇着事情,他方能尽心帮衬。倒不为他帮衬,单为谢他奔波费舌之恩,席泠初十那日便在秦淮河一家叫春晖阁的行院里设宴答谢。往两岸最旺的酒楼里叫了八只酿螃蟹、一样烧鸭、一样醉鹅、一样猪头肉、并两样鲜藕鲜笋,又要一坛菊花酒,酿得喷香,筛来碧青,如湖在杯。席上请的是本家一位妓者弹唱,鹂鹂歌咏:淅沥沥浅溪去,游丝丝柳条摇。翩跹跹蜂蝶百花,闹喳喳彩燕还巢。媚孜孜寻芳斗草,喜盈盈春陌绿郊,笑吟吟桃花扇底,娇滴滴款过画桥。席泠静听片刻,拣了两只螃蟹,用帕子包着搁到一边,将下剩的六只一并换到何盏跟前,“照心,多谢你,我晓得你衙门有事要忙,可十五夫子庙祭祀,前三日便不得饮乐,只好拣选今日。”何盏摆着一截浮光锦的氅袖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本不该与我这般客气。不过你碎云甚少赴宴,更少请客,今日却设席请我,我再忙也得来,不枉咱们同窗近邻之宜。”说到此节,何盏已有微醺,双颊染红,拂去小婢,亲自筛酒,举敬席泠,“说句实在话,你碎云,饱读诗书,满腹奇文,独立独行,从不与俗流同伍。我呢,不过是仗着父亲的势,才谋了个主簿。你要是家世如我,必定比我强上许多!”席泠举起玉斝,浅淡如月地笑,“愧不敢当。”他却迟迟不肯碰杯,反把金樽暂搁,似憾似悲地睇着席泠,“哪里不敢当?你当得!那年往顺天府殿试,倘或不是遇见京师那两个纨绔戏耍你,丢了你的铺盖,泼你凉水,你何至于试前染病,握不住笔,写字打颤?你当得一甲犹未死(十)明月稍缺,好似黑夜亏欠了它什么。而那些世道亏欠给席泠的,他已搁置不提了,只把两只沉甸甸的酿螃蟹带回家,放在灶上,透过西厢的窗缝,瞧见箫娘喜滋滋敲壳吃了。他便提笔蘸墨,在飞鸟朝去暮回间,兢兢业业地做他的训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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