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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炎的神情移动,目光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旋即也只是如常。是啊,人的出身、人的母亲无法选择,却也是无法抛弃的,一辈子都无法抛弃。与他,也是一样的吧。他的圣母出身低微,遭人非议,也是他无从选择的。清幽望着他似是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然而墨绿色的眸中却有柔光点点泛出,不由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凤炎回神,注目于她,突然浅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你说得很好。”复又愣愣望着人来人往,思绪又是越飘越远,这些人,面上都如此波澜平静,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臣服?还是心服?看来,人心之所向,终究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夜幕降临,已是到了晚膳时分。临江楼中,不远处的平台之上,有温婉的女声轻声唱着起来。日色欲尽花寒烟,月明如素愁不眠。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忠……御袍留血诏,哀痛何能忘……这样哀怨迷惘的曲子,伴着一支寒笛幽幽缕缕,诉的,皆是幽咽哀怨之情。原以为一直这般悲戚下去,不想去掉陡转,歌声,渐渐明朗而不凝滞,仍是思国悠悠,却并不凄凄。一曲终了,不会令人觉得心头烦闷惆怅,反倒是有点点希冀的火苗滋生般。但见那女子含笑如迎风花,在一片掌声中俯身退下。清幽心中亦是被那思国思乡的歌曲打动。如今凤泰国占据了东都,即便生活再是安定,赋税减轻,可是城门封锁,互不通行,多少亲人尚且在九江南边的人,是有家归不得,中秋不得团聚。手,紧紧攥住茶杯,脸上却若无其事,她缓缓问道:“右贤王?怎的。这样的歌,你们也不禁止么?”凤炎刚刚执起银筷的手,微微一僵。她这一句“你们”,显然是亲疏分明了。她的心中,总归是将他们当做了外人,从来都是。他夹了一筷素食三丝,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半晌才答道:“管的住人,也管不住心,徒劳之事,我从不费力去做。”清幽秀眉微蹙,尚未接过话。但听见身侧步履声频错,响起了清脆若银铃的声音,“这位公子,你要不要给这位漂亮的姑娘买朵兰花佩戴呢?”音色婉转,好似檐下正簌簌卷起的风铃,并着黄鹂鸟一道歌唱着。清幽闻声,只觉得耳熟,再依依望去,但见身侧这好女,年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却并不矮,乌黑的秀发织成两条直垂腰间、轻盈活泼的长辫子,高挺秀气的鼻子,黑亮的眼睛,白净修理的肌肤更衬得颊上红润。适逢此时清幽含着一口茶水,几乎要在那一颗自喉咙呛出。她忙垂首,自怀中摸出一方卷帕,轻轻咳着,掩饰着自己的惊诧。竟然,竟然是她的小师弟——黄雨轩。什么时候,小师弟也下山了,还打扮成了女子的模样。想着,清幽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恼怒,师伯紫远兮素来最疼爱这个关门弟子,武艺更是悉心传授,只是小师弟入师门时间尚短,相信假以时日,武功定能凌驾她之上。一定是!一定是红焰舞擅自叫小师弟下山,加入白莲教,竟然也不和她打声招呼,实在过分。让小师弟做这般危险之事,若是世伯云游回来,少不了要责怪。黄雨轩将一篮子兰花提上桌子,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似是天真的看着凤炎,又问了一遍,“这位公子,你要不要给这位姑娘买朵兰花呢?真的很便宜的,一文钱一朵,戴着能香好几天呢。若是你给一吊钱,我就整篮子都卖给你,好不好?”凤炎本事低低垂眸,却突然偏头侧目瞥过黄雨轩,幽绿的冷眸陡然眯起,仿若直直射出两道描金线,似利剑般横插而下。黄雨轩被他森冷的眼神盯得浑身一颤,更是没有想到世间竟有这般冷邪俊美之人,连眼睛都是罕见的墨绿色。那样幽深的绿色,仿佛那隐匿在深山的雪山湖泊般绝美,更似想匠人瞬间吸入一般。霎时,他只觉得自己有些腿软,连声音都难以控制。凤炎冷冷扫视他片刻,却突然勾唇一笑,修长的手指,划过他那正系着一条红巾的脖颈,轻轻扯了扯,眉轩一扬道:“小丫头,你的丝巾系歪了……”心头骤然一紧,那一刻,清幽只觉自己的心都调至嗓子口,无处着落。凤炎的举动,虽看起来不过是很寻常的调弄小姑娘的举动罢了。只是,为什么她的心却一直“砰砰”直跳,该不会,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吧。那一刻,黄雨轩细白的粉脸亦是涨得通红,隐隐透出一种粉红霞彩,更显得他十分无措羞窘。“哟,哪来这么标志的小丫头!来来来,到爷这来,不用卖给他们了。爷给你一吊钱买那兰花,如何?”邻桌一名粗壮的男子,今晚似是多喝了几杯酒,横眉竖目,切双目瞪若铜铃,语出轻浮,又是笑道:“干脆我给你一锭银子,你给我回家罢。”说着,他便要上来拉拉扯扯。清幽心知小师弟此刻前来送兰花,定是有要事相告。如今惜园之中,皆是凤炎的眼线,严密防守着。莫说带信,恐怕连一只苍蝇都无法飞入。而此时他们冒险在凤炎的眼皮底下给自己送信,可见事情有多么紧急与重要。而小师弟故意扮作女子,掩人耳目,肯定不能轻易出手暴露身份。眼见着,那厮已是上来揽住小师弟的腰身,她秀眉紧蹙,再也坐不住,正待起身相助。却听得耳畔“啊”的一声惨叫,凄厉尖刺响起,几乎要震痛她的耳膜。再看那名醉酒狂徒,一双手已是被分别牢牢钉在了临江楼中的雕漆圆柱之上。细看之下,钉住他双手的,不过是一双银筷。而鲜血,已是自那两处恐怖的洞口汩汩流下,渐渐蜿蜒至地,开成一道惨烈的红河。满室寂静,所有的让你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窗外,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下来。月儿隐隐从东边的天际深处爬上来,正踟蹰在树梢之上,不上也不下。只有凤炎一人,正闲雅地将如缎长发层层撩起,复又缓缓放下,兀自梳理着,仿佛方才的血腥不曾发生过一般。邪肆狂放之姿皆在一举一动中优雅展现,更是令在场之人眼错。他声音懒懒的,拖着尾音,“小二,再拿一副筷子来。”目光,却停在那兰花之上,身形斜靠,整个人慵懒中透着意思妖媚。低首,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子,他拉过黄雨轩的手腕,将金子放入他的手中。淡淡道:“兰花就放这罢,这些钱够你用了,今后别再出来做这样的营生了。”黄雨轩面上一愣,旋即脸一红。他木然颔首,旋即转身,匆匆跑下木阶楼梯,蹭蹭跑着,在拐弯处时更是不慎跌了一跤,又连忙爬起飞快地离开。那一刻,凤炎绿眸微眯,跟随着他仓促离去的身影。唇边幽深一笑,飞快地划过一丝清冷之意。清幽更是心急,她不知凤炎拉小师弟的手腕,会不会有别的目的,比如说探他有无内力。像凤炎这般警觉的人,真是太难应付了……恍惚间,不觉身后已是冷汗涔涔,贴着里衫,冰凉黏腻。对面,凤炎已是将一篮子兰花随意翻了翻,低笑一句,道:“真是奇了,竟然还有人卖兰花,还在篮子底下放一块姜。”说罢,他便将篮子递至清幽面前,闲笑道:“送你!”清幽听得那“姜”字,心中豁然明朗,“姜”字同“江”字,看来定是江书婉找她有要事,至于叫小师弟来送,原是害怕她会忽略。此刻,她估摸着,他们既然是在凤炎眼皮底下送来兰花,恐怕也不敢暗中传递消息。那定是这兰花,另有深意。她随手拈起一朵,但看,花朵下垂成一长串,叶子阔而柔和,于尾处细心地系了一条蓝色的丝带。“兰”字同“蓝”字,究竟,书婉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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