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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眼里宣焘是乱臣贼子,在她眼里,他是四哥。和自己从小玩大的四皇兄,不会伤害她的女儿。宝鸦是个自来熟,无可无不可地被抱了起来。她打小便不怎么认生,何况她会通过阿娘的态度分辨出对方善意与否,正好走累了,索性歪嗒嗒地靠在那片肩头上。神情倒很矜持,起初不肯叫人,被百般逗弄不过,忍无可忍道:“舅舅好坏!”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时不哭也该皱着小脸找娘亲了,可她不,浓眉大眼一努,颇有厉害架势。“像你母亲。”圈禁日久,终日与枯钟谪佛相为伍,宣焘早忘了开心是什么滋味。此时看着小娃儿那对清秀的眉眼,对比着看了看宣明珠,大笑道:“宝鸦,宝鸦,真不知你爹的学问用到哪儿去了,非取这么个古怪名字。”嗬哟?宝鸦看在他是长辈的份儿上,才赏个面子,居然还挑剔起她的名字来了!正要抗议,又听抱着她的便宜舅舅续道,“还不如我给你起的。”“舅舅也给我取过名字?”小姑娘好奇起来,“是什么?”“宝鸦。”宣明珠忽然打断,“好了,你跟着迎宵去寺外等娘。”与宣焘积年不见,她还是有话想单独与昔日的四哥说的。没等宝鸦应声,宣焘笑眯眯接口,“就是‘葩珍’,好不好听?”小姑娘的世界静止了。趴……什么玩意儿?“哪,哪个葩?”她强撑着最后一点希冀问。“当然是奇葩异宝的葩,如何?你娘是明珠,生的女儿为葩宝,可不比什么宝鸦气派多了?”“四哥!”宣明珠眼见闺女哇呀哇呀扭动着身子要下来,终于道了一声。她将宝鸦接过,看着那张气红的小脸,哭笑不得地帮她顺着额前的刘海,交到迎宵手上。待人走远,转头哼道:“欺负小孩好玩吗?”“哪能。”宣焘温煦地看着她,“我喜欢这孩子啊。”“来,让四哥好生瞧瞧你。”宣明珠不言语了,同样以目光细摹兄长的五官面廓。时光的刻刀在大晋宣氏一族身上仿佛没法子做为,该俊美的依旧俊美,该韶艳的依旧韶艳。只是有人骨子里消磨了几段风流。有人眉心间泯灭了几分恣肆。逝者如斯夫。二人并立在无字碑前,久久无言。五年前,晋明皇帝寿终弥留之际,荣亲王宣焘借至隆安寺为父皇祈福之名,在寺中联络党羽,商讨夺嫡大计。太子宣烈亦非蠢愚之辈,决定先下手为强,在隆安寺中埋伏了人手,欲除去这个生有反骨的皇弟。成王败寇,是九死一生。双方都没打算留余地,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个岔头。昭乐公主。那一日也来了这里。宣明珠当时并不知晓任何一方的谋划,只是那日探望过父皇从宫里出来,心绪莫名不安,自侍疾的黄门侍郎口中得知荣亲王入寺祈福,便顺路拐了来。正逢两位至亲兄长,一场你死我活的刀兵相接。杀红眼的死士在一片混乱中只知效命,认不清什么公主丫鬟的,哪怕她身边有暗卫极力保护,还是受到了冲撞。宣焘临时心软,回头护了她。就是那个回头,成了一世的败寇。跌在浮屠塔旁的宣明珠当下便见了红。初时以为是月信,等挪到禅房,召了医才知,她当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是她与梅鹤庭成亲近三载,望眼欲穿盼来的孩子。御医说这一冲撞非同小可,这一胎恐怕保不住。太子愧悔难当,连砧板上的皇弟也顾不上处置,亟令太医想法子。太医便为长公主开出固胎的调养方,尽了人事,至于有无子嗣缘,便全看天意了。后来是隆安寺的住持无相大师得知此事,亲自掐算风水,在伏虎阁立下一块无字祈福碑。宣明珠的胎相果然便安稳下来。“你那驸马还不知此事吗?”宣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哪怕至今,他仍觉不可思议。“他那时不是已入了大理寺么,朝廷的俸禄何时这样好拿了。“昭乐啊昭乐,四哥想不通,你到底图个什么?”他在此地消息闭塞,对外界种种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昭乐已经与梅鹤庭一拍两散。宣明珠目光澹澹,再无当年在此地害怕失去孩儿的惊怖难安,淡然道,“自家事自家了,同他说个什么。”如今她心中无苦无怨,来此,也并不为向谁诉苦。是那日无端发了一梦,梦见与崔嬷嬷西窗闲话,提起了这桩往事,这才备下纸钱过来烧化,不过求个心安。她自来不信这个,一生唯二破例,一次是为母亲,一次是为女儿。上一回求不到正果,这一回,她只求宝鸦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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