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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一句话,皇帝明显地瞪了太子李承乾一眼,在场人尽皆见。
十七岁的皇太子只稍微侧了下脸,神色麻木,便似什么都没听见。他的同母弟笑道:“青雀谨奉阿耶圣敕。儿子天生筋骨松软,缺心志没毅力,不能象大哥、三哥、十四叔那般习武有成,再怎么追慕阿耶神武,也连个脚踪都追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闷屋里读书写字罢了。”
猛听这位天子爱儿提到自己,李元轨一惊,脊背挺得更直了些,本能觉得被牵扯进这父子兄弟三人当中绝非好事。
皇帝被爱子当面奉承了一句,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这你可说错了,创业难守成更难,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别看如今朝廷还在不断开战,仗只会越打越少,读书才是正事。如今庶政千头万绪,每每闹得我头疼,你娘你阿舅读书多,主意就比你阿耶多——就连你柴家表姐,这两年也在修撰医书呢,青雀你一个开府亲王,难道还不如内道场女冠?放手做去便是,缺什么只管明说。”
李泰应喏一声“是”,没掩住脸上的得意神色:
“柴家表姐办事精干,儿子是极佩服的。紫虚观有不少医书,儿子去翻借过若干,可惜其中善本不多,上真师还求我荐士人帮她整理抄录呢。儿子平素往来的也只是那几个王府官,手下哪有多少学问高深的大儒书生?自己这边想编一部地理类书,人手都捉襟见肘……”
“早说啊!”皇帝挑眉,“你就不会学学阿耶,也在府内开个文学馆,自己引召学士?需用多少物料,叫长史报给有司。今年以后的贡举士子,你自去礼部选人,挑些文笔清通的秀才书生延进馆修书,不就得了?”
李元轨猛地抬眼,果然看到李承乾脸色微变,立在皇帝身后的房玄龄等几位宰相也交换着眼色,面面相觑。
“儿子谢过阿耶圣恩!”李泰喜不自胜伏地拜谢,“臣一定潜心向学,编著精义,为盛世文治增光添色。”
皇帝点点头,目光也在长子脸上一转,叹道:“我陇西李氏向以武功起家,居一隅奄有天下,那些高门士族也不知有多少人不服气,暗自指戳我家粗鄙无文不堪为君。老一辈是不指望了,你们小辈,读书也好,习武也行,总得有点长进,有点出息吧?青雀去编书,别人呢?太平日子刚过了几年?还需要子弟效力疆场呢!朕这些兄弟儿子,平时一个一个都自夸骑射出众的,也就你十四叔请缨出战过,别人都似没事人!儿子当中,愿意为国奉身的,更一个没有!”
说完把马鞭一丢,愤然转身,大步走上万春殿石阶。阶下人马一齐躬身恭送,李元轨眼角余光瞄到李承乾胸前的紫袍窄袖,在不住颤抖。
天子这一股邪火,算是尽数发泄在了自己长子身上,也不知背后有什么缘故……李元轨悄悄挪脚往后退,心里默念着“你们看不见我”,指望各自散了,可惜事与愿违,李承乾开口就问:
“十四叔可是要回大安宫?”
“是。”李元轨应一声,才猛醒不对。果然皇太子淡淡吩咐:“正巧,我兄弟也去大安宫叩见太上皇。一起同行吧。”
李元轨想不出什么推托理由,硬着头皮应诺了,东宫仪仗给他牵来坐骑。年岁相若的叔侄三人都不愿在两仪殿附近这片枢密重地交谈,一路无语出了朱明门。
前日得知皇太子接管禁苑和大安宫后,柴璎珞曾好意提醒李元轨,要提防着李承乾报复他,因为他找到并交给长孙皇后的那枚血玉指环,很可能是李承乾与堂妹乱伦私通的证物。今天皇帝又莫明其妙拿着李元轨请缨出战的事来发作儿子,料想李承乾只会看着十四小叔更不顺眼。
一行人刚出朱明门,皇太子劈头就问:
“十四叔,太上皇思念幼女,叫我把十七姑送回他身边。你说怎么办?”
“太上皇?”李元轨大惊,“太上皇还能……能……”
能说话?能如此清楚地表达他的意图?甚至还能……记起这世上除“阿尹”之外的任何人?
李承乾示意身边的李泰代述。原来他们兄弟俩昨日奉敕到大安宫代父母向祖父请安问病——自然床边有尹德妃陪着。尹德妃大倒苦水,说柴璎珞和李元轨突然带走十七公主以后,太上皇醒过一两回,想瞧小女儿瞧不见,唉声叹气,病情更加重了……
“从头到尾,都是尹……德妃自己在说吧。”李元轨冷冷地问。
“是尹娘子在说,但太上皇没睡着时,尹娘子俯身问他‘是不是’,阿翁也是应声了的。”李泰慢条斯理地回应。
“应声?”李元轨质疑,“也就是尹德妃问什么,太上皇‘嗯嗯啊啊’哼几声?”
李泰有点没辙地一笑,转头去看长兄,李承乾冷眼横向李元轨:
“大安殿如今情势,十四叔你比我清楚。尹娘子为人不论,太上皇就是离不了她!你和柴家表姐作事如此孟浪,若太上皇因此有甚不测,山陵崩塌,谁能担责?”
“若有横祸,元轨一身承担便是!”李元轨朗声回应,自觉满怀热血豪气冲天,“要杀要剐,元轨绝不拖累别人,殿下尽管放心!”
回应他的却是皇太子殿下的放声一笑。李泰也在旁边摇摇头,胖脸上带着看百戏的笑意。
“你担责?”李承乾扬眉质问,“不是我小瞧你十四叔,只怕大唐开国之主、太上皇陛下的生死安危,你一个亲王还担不起来!实话说,如今皇后病体需静养、主上忙于吐谷浑战事,已明令我到大安宫侍奉太上皇汤药、监督内官。西宫禁苑里出了什么乱子,主上都要找我问话训责!”
李元轨一愣,恍然大悟。
天子忙皇后病,这是把照顾祖父的责任交给李承乾了。之前几年他以太子监国,得朝野赞誉,大概以为接手这事不困难,但就遇上了尹德妃告恶状。一听说太上皇病情加重,才十七岁的少年立刻急了,生怕在自己负责期间祖父“龙驭上宾”,没法向父母交代。
“你和柴家表姐做的好事,你们自己收拾善后!”李承乾停步紧盯小叔父,“你们去把十七长公主送回大安殿,给尹娘子陪个不是,这事就算揭过不提。不要逼我亲自出手,那样,恐怕各人脸上更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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