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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背起方有缺,将他的手交叠在胸前,问温朔:“我们回了吗?”
温朔缓缓点头,“走吧。师父嘱咐的事为先。”
桃萌像片落叶般飞到方有缺的肩头,别扭地歪头,回望温朔,“说起来,我在无极狱杀——温珏之时,他也曾提过,他因为月余没有饮血,不能使用夺魄。我当时心里太乱,没意识到对师兄来说,这是一件重要的事。”
温朔道:“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我自己会弄明白。”
“这很难想明白吗?朔朔是司马将军的儿子才会觉醒夺魄。温氏肯定还有其他人是司马将军的儿子。那人是这个——”谢渊把背上地方有缺颠一颠,背得更稳当一些后,竖起一根拇指,“奉献自己,造福他人,你好,我好,大家好,以身饲虎,割肉喂鹰,我封他为当世活菩萨!”
温朔道:“温氏觉醒夺魄的第一人生于百年前。那人不断被放血,能活这么久吗?”
“谁知道呐?你想知道,自己去查啊!人生在世,总会遇到稀奇古怪的人和事。比如死者不死,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来来往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或许只有等我们都老得走不动路了,才会在面对变故之时,以不屑的语气说,年轻人,多大点事啊,没有跳不过的坑,没有过不起的坎,最多,任凭一腔热血撞得头破血流,死不了的。”谢渊看向曹云,笑嘻嘻,“是不是,小师妹?”
曹云摇头,“我还没活到这个份上。我没法说我什么都想开了。”
谢渊举头望月,感慨:“我真想知道,等我们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我要做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躲在阁楼里,玩蛇,斗鸟,养蚂蚁,哪个小孩来烦我,我就放蛇咬他。”
四人回到极乐坊,阿铃将方有缺带下去治伤。谢渊神不守舍,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尿遁去了哪里。
指鹿亭里,王元姬坐在石凳上,捧着一只茶盅,也不喝一口茶水,双手缓缓转动杯盏,盯着淡黄色的茶汤听属下禀告事情的经过。
王元姬听完后,点了点头,让属下下去,待属下关上门,她放下杯盏,看着温朔,“小孩,谢谢你救了阿铃。我不喜欢做表面功夫,要谢就谢个实际的。我虽然不想掺和你们道盟的事,但力所能及我会去做。甘露殿——你们想见一见吗?”
温朔问:“会让夫人为难吗?”
王元姬摇了摇头,“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你让我为难一次,我让你为难一次,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王元姬站起身来,把落于眼前的碎发拢到耳后,“这世间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人知道甘露殿所在。我不帮你,谁又来帮你?”
王元姬看向曹云,伸出一根手指,把左眼的下眼皮翻下来,露出布满红血丝的内眼睑,就像她在石上赏月的时候般做了个鬼脸,“有句话叫珍爱得如同眼珠子。那死鬼挖空心思,生怕我打翻醋坛子来个玉石俱焚,干脆反制于我,将方寸之术施得格外刁钻,施在了我的眼珠子里。甘露殿就在我眼睛里。我传授你们一个口诀,你们进去瞧瞧吧。”她顿一顿,亮一亮嗓子,“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要是找不到你们想要的,可不准到我跟前哭鼻子。”
三人按着王元姬口传的口诀,缩水成小纸人一般薄,且越来越小,像是三只跳蚤旋转着飞进的温王元姬的眼珠子里。
温朔、桃萌和曹云穿越一条五彩斑斓的隧道,被一股里无形之力往里边吸。
王元姬的嘱咐再次从遥远之境传来:“招魂幡也被供奉于甘露殿。别碰它,免得节外生枝。”
一阵天旋地转后,三人落于千万级的丹墀之后,金碧辉煌的甘露殿隐在烟雾缭绕中,天是暗沉沉的,滚满了乌云,时不时电闪雷鸣,每一次闪电,就有袅娜的宫娥身影在雾气后一闪而过,她们非人非鬼非神非仙,是对于往昔岁月的一刹回现,将无边旖旎与诡诞阴森同时展现在三人眼前。
在桃萌看来,每一阶台阶都比山还要高,这里少说也有一万阶台阶,他每上一阶,就要像跳蚤一样跳起来,没多久,就跳累了,被温朔看出来,拎起来放到肩上。
三人入到后殿,看到了一柄剑、一张经幡和几卷书册被供奉在案前。除了博山炉里弯弯曲曲飘出来的香烟是活物,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这里没有昼夜之分,没有春冬之变,连光射进来的轨迹都不曾移过分毫,岁月被强行停止在了某一刻,因为一个人的离去,整座宫殿都失去了生命。
桃萌看到曹云如幽魂一般向前飘去,她先摸上那柄剑,手指轻轻拂过剑刃,手缩了一下,翻过手掌,指腹之上洇出血珠,她放到嘴里含住,一会儿,又放下手指,道:“先生的佩剑名剑尊。先生有个习惯,从不佩戴剑鞘。他说,他自己就是剑尊的剑鞘。不过,这一柄剑不是真的剑尊,是我描下剑的样子,悄悄命宫里的工匠仿制的。我生怕先生生气,从来不敢带出宫。所以先生根本不知道我有一把和他一模一样的佩剑。我夜里常枕着它睡觉,一次次被剑刃划伤手指,却死不悔改。”
温朔将桃萌放到书案上,开始翻看书册。那些书册全都陈旧不堪,有些甚至卷起了边,这样煌煌一间宫室里,没有经住岁月蹉跎的,留下时光痕迹的仿佛只有这些腐朽脆弱的纸糊。
桃萌从书堆里拔萝卜一般拔出一册书,这册书实在太招眼,侧边都是暗红色,像是一群子青鸦里冒出的一只丹顶鹤。看到书封的时候,桃萌眼皮跳了那么一下,因为触目就是半只横过来的血手印,五指清晰地按在上面,手指边抹出模糊重叠的边界线,手心的部分绵延到侧边,另半只血手印却又不知留在了何处——或许时光荏苒,翻书人永远不知道,写书人在合上书册的那一刻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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