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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末的雨水比往年多,降温倒不明显。早上起来穿无袖的睡裙,手臂也不凉。钟弥是由沈弗峥喊醒的。早上六点多,晨曦未启,钟弥也没醒,沈弗峥已经收拾妥当,指节微屈,咚咚两下轻叩钟弥的房门。第一次上门来钟弥家留宿,亲归亲,抱归抱,最后两人还是知礼守节各睡各房。钟弥眼都没睁全,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下床,揉着眼皮去开门。门外的人,身上散发一种洗漱后的清爽气息,掀门一见,像视觉上的晨风扑面。经沈弗峥说,钟弥才想起来,昨晚他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去外公那边,老人家觉少,这个点,外公的确已经起来,要准备吃早饭了。“外公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相比于吃早饭,钟弥这会儿l更想多睡一会儿l,还没想好怎么把这话说得委婉,拦不住一个冲天哈欠,她用手捂着张开的嘴,困得眼睛里都蹙起大朵泪花。这下不用说了,沈弗峥都看明白了,手指在她潮湿的眼角蹭了一下:“这么困?”“嗯。”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应一声。原计划说改就改了。沈弗峥说:“外公还在等,我先去,你再睡一会儿l,之后让老林来接你。”钟弥点点头,很满意。沈弗峥一走,不满意的人进了钟弥的房间,淑敏姨觉得她胡闹,好声劝着:“弥弥,不像话了吧,新姑爷上门,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外公那儿l啊?”钟弥在被里懒洋洋翻个身,说没事的。“他又不是不认识人,不认识路,一个人去怎么啦,而且,真算起来,他跟外公认识,比我跟外公认识都早呢。”淑敏姨还是觉得不妥:“那外公多想,还以为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钟弥心比海宽,挥挥手道:“没事的,他会跟外公解释的。”淑敏姨看着床上卷着薄被的懒虫,无奈一叹,摇摇头说:“你啊,真是跟读书那会儿l一模一样,我还记得你之前读高中谈的那个男生,来家里找你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你呢,也是这样,顾着睡觉也不顾人,让人家一个人在楼下客厅写作业,你就照着日头睡,非睡饱才肯起来。”本来沈弗峥临走前,搂着她亲一下额头,说你继续睡吧,钟弥挥挥手,送他下楼,便放宽心,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此刻,听到淑敏姨忽然有感的一番话,本来似两张粘胶纸,拉丝扯线般分不开的上下眼皮,猛然一睁,双瞳豁亮。钟弥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淑敏姨,带着一点回忆的模样,虚虚地说:“好像是真的唉……”“嗯,那还有假啊!我能瞎说话?”淑敏姨见她心虚,语气更硬了,再数落起钟弥,又放软声音,“你啊,就有这跟人处对象不上心的毛病。”“不可能!我不是!我,我——”钟弥死不承认,急着辩解,打着磕巴也要语气强硬,“起码,我现在不是。”为了证明,她果断与舒服的枕头被子割席,毫不犹豫地离开它们,趿上拖鞋。“我很上心的好不好?我现在就洗漱,待会儿l就过去。”淑敏姨听此很欣慰,面上带笑,点着头说:“这才像话,我的大小姐唉。”钟弥着急去卫生间洗漱,风一样从淑敏姨旁边掠过去。出来时,淑敏姨正收拾她的床铺,她往脸上抹水乳,像个完成一点任务就要讨夸奖的小孩儿l,跑到淑敏姨跟前问:“我跟以前还是不一样的吧,我现在跟人处对象还是很上心的,对吧?”淑敏姨应她的话,说是是是,不一样了,你读书那次,我跟你妈妈两个轮流来说你不像话,你都不肯起来,还说什么,反正我家也很安静,跟去图书馆学习没有什么区别。话都是自己说过的,即使隔着几l年时间,淑敏姨一提,钟弥就想起来了。以前的确挺不像话的,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好像对方当时也不介意,所以她也从来没检讨自己。可同样的事,今天落到沈弗峥身上,她就立马不行了。说改就要改。谈恋爱不上心那怎么行。淑敏姨很时髦地打趣她:“对象不一样咯,这可不是一般对象,结婚对象肯定要上心的。”大清早听到这话,钟弥还有点难为情:“什么结婚对象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说完就去挑裙子化妆。下楼,院门外刚好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响动,老林送沈弗峥去丰宁巷回来了,见到编发里缠了碎花丝巾,穿方领白裙的钟弥,打扮清新如一支带露花苞,也很惊讶。因为不久前沈弗峥一个人上车,老林还问了一句:“钟小姐不一起过去吗?”沈弗峥不当回事的说,时间有点早了,她还困,把她喊去看我跟她外公下棋,也是受罪,让她再睡一会儿l,你之后再回来一趟车,等她睡醒,中饭前把她送过去就行了。“钟小姐,您怎么起来了?”钟弥露出笑:“刚好你回来了,我本来还在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打算自己开车过去呢。”拿着自己的小包,跨出院门,钟弥就是在这个档口发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车牌。车还是那辆低调出行的黑色a6,但车牌已经不是假生日,这串数字钟弥更熟。真是她生日。她愣愣地站在院门口,朝前指着:“这个车……”能在沈弗峥回国后,给他开十年车,不单单靠七进七出的过硬本事,脑子活,嘴巴紧,人情世故,孰轻孰重,样样都拎得清。老林知道钟弥纳闷的是车牌,但他也清楚,他是为老板服务,有些时候不能过分积极,抢了老板的活。钟弥对这些事不了解,只问:“这个,是随便就能弄到的吗?”老林朴实笑笑说:“您金口玉言,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沈先生也会找人借把长梯子替您去够一够。”沈弗峥身边常用的人,个顶个的有分寸,钟弥偶有恶趣味,就爱一本正经吓这些有分寸的人,叫他们方寸大乱。她很是认同地点头:“摘月亮?这个建议好!多浪漫啊,我待会儿l到丰宁巷就转达给沈弗峥,让他记你一大功!”老林哭笑不得说,钟小姐,您可别为难我了。……到那边时,沈弗峥已经陪外公吃完早饭。蒲伯从背光的檐阴下搬出一个透明的酒坛,酒液青黄,坛底沉着发酵的青梅,见到钟弥跨进门来,很是惊讶地笑着:“小祖宗,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吃早饭的时候你外公还说呢,你这一睡懒觉,怕是要到中午才会过来。”总不能讲是淑敏姨一语惊醒梦中人,钟弥提起一口气,胡乱编了个十分假理由:“当然是想蒲伯啦。”假话是也甜的,蒲伯满脸欢喜,把酒坛搬进饭厅桌上,问钟弥吃早饭没有。钟弥说没有。蒲伯告诉她,沈弗峥和外公去书房下棋了,问过钟弥想吃什么,自己去后厨给钟弥做吃的。以前外公这里来客人陪外公下棋,钟弥会帮忙泡茶送到书房,然后乖乖坐在一旁看一会儿l。沈弗峥第一次来时,也是这样。可如今不同,沈弗峥也不能完全算客人了。外公看自己的外孙女,手里捧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目光十之九分都落在他对面的棋友身上,还有一分是小馄饨实在太烫,要分神低头吹一吹再入嘴。棋友倒正派,认真对局。黑白子你来我往之间,还跟外公闲聊着京市的一些旧人旧事,说起他的二伯沈兴之,外调也不少年了,如今要调回来,乍一想,岁月仿佛弹指一瞬。下完这盘棋,外公摆出疲态,说久坐也不舒服,要去院子里晃晃。一起身,书房里便只剩下沈弗峥和钟弥两个人。钟弥把只剩汤底的馄饨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问沈弗峥车牌的事。他答得云淡风轻,说换了也没两天。
钟弥说:“干嘛啊,我那时候真就是随便说说的。”他不会告诉她,她那句“你这车牌,是我生日”是胡诌,他当时就瞧出来了,他回的那句“是吗?那钟小姐同我有缘”也并不走心。他没妄加多情,去猜那时雨雾茫茫里,钟弥对他有多少不舍,大概是一点不好讲的悸动与没忍住的不甘心吧。谁能想到呢,两个都不说真话的人,偏真有一段缘分。在旁巍璟山的别墅,再次见到钟弥,她在旁巍的玩笑话里,竖起一身的警惕。他从她背后走来,出声引她转头。那一瞬,钟弥的表情他在记忆里尤为清晰深刻,似尖锐冰棱,又在四目相对间,无声无息融化掉了棱角。他读不懂她的神情和转变,当时也当无关紧要,没有去想。就像漏掉故事里一个悲情色彩的伏笔,之后又恰到好处地与她有了一段不痛不痒的暧昧。他的心疼,延迟到险些过期不候。在盛家会所那晚,他听她室友桩桩件件说起彭东新对她做的事,他沉默的时候很多,也是那时后知后觉,原来钟弥怕的是这个。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将她看得如此重要,如此命不可缺。如果在爱与不爱之间有那么明确的节点,他想,应该也不会有今天,在未深陷之前,他大概会提醒自己适可而止。不爱是很好分辨的。爱这种东西,讲不清,像本能又似神谕。他骨子里有一种学习得来的辩证,提醒自己,此刻坐在她外公的书房,脑子里关于钟弥的静想与分析都不是完全正确的。对偏爱之人难免偏心,常事而已。钟弥问他,为什么非要换这个车牌。他手指捏着一枚圆润黑子,唇角浅浅一弯,回答:“大概,想和你一直有缘。()”钟弥没想到是这个回答,面上恍了一下,又眨一下眼,一点点反应回味起来,神情足足应那句词,柳眼眉腮,已觉春心动。刚刚碍于在陪外公下棋,不好问,这时沈弗峥看她这顿顿的表情,又想起出门时她困得哈欠连天,说让她继续睡,没多久钟弥又过来了。≈ap;ldo;现在不困了??()_[()]?『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棋凳高些,她坐的方凳矮一些,方便钟弥一弯腰便趴到他腿上,用一侧脸枕着,懒洋洋拖着绵软的声音说:“困呀。”沈弗峥垂着眼,手掌落在她露出来的脸上:“困怎么不在家多睡一会儿l,我都帮你跟外公解释了。”对于自己的变卦,钟弥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夫唱妇随喽,睡觉哪有你重要。”说完还冲他露出一个再真心不过的灿灿甜笑。她这双眼眼露出笑意,实在动人,配上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更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沈弗峥手指轻轻描她唇角的一点弧,压低声音问:“你这儿l还有多少好听话?”钟弥不禁夸地骄傲起来:“只要沈先生想听,要多少有多少!”沈弗峥笑着点头:“嗯,又来一句。”她伏在他膝上闭眼,沈弗峥的手从她脸庞移到她后颈,轻轻慢慢地捏着,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忽然感慨似的保证:“我现在好好跟你谈恋爱,以后也会好好当沈太太。”“你不好好当也无所谓。”钟弥眉心一动,睁开眼,直起腰,看着眼前的人,像没听懂一样重复他的话:“不好好当也无所谓?”沈弗峥反问她:“怎样才算好好当沈太太?”钟弥张张嘴,回答不上来。“你没来之前,外公刚好也说到结婚这件事。”钟弥问:“说什么?”“说你年纪还小,希望订婚之后,不要那么快结婚,我就问,您是怕弥弥后悔吗?”没等外公回答(),沈弗峥便以玩笑口吻说,我想早点结婚,我也怕她后悔。隔着辈分的两个男人,面前一盘棋,都笑而不语了。“你不用把结婚这件事想得很重要,沈太太的身份不会一当上就需要你脱胎换骨,你不用想得那么沉重,好像要攒很多力气去应付,不会的,它是新增的一个身份,不是你唯一的身份。”沈弗峥跟她说,“很少有男人会一直以某人丈夫的身份自居。”丈夫这种身份,像睡衣,人人都有,但都很少拿到人前来。“很多女人却把某人太太当成24小时工作制的终身职业,我在我们家见过很多沈太太,无论在外多光鲜,回到沈家的屋宇下,她们都过得不怎么好,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沈太太。”他抚一抚钟弥的脸。“我也答应了外公,会尽我所能地让你快乐自由。”许是胡葭荔结婚不久,在婚宴上,司仪邀请一双新人上台做小活动热场子,来来回回地问问题,都好像围绕着婚后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谁做饭,谁管钱,吵架谁让谁,生几l个孩子……那些问题裹挟在甜蜜的背景音乐里,浪漫气氛如水满溢,叫人很难察觉,其中隐藏一种刻板定义。我们如何去证明爱一个人?心甘情愿为对方跳进婚姻坟墓,为他妥协,为他吃苦,就是最了不起的爱,这就是感人泪下的付出。钟弥也不由受了这样的刻板印象影响,默认婚姻就是这样,难免束缚,总有枷锁。她没说话,自己想了一会儿l,再开口只是问他:“那对你来说,会很难吗?”对于给她快乐自由这件事。“我一直喜欢做有难度的事。”沈弗峥又声线平平补一句,“好像,也一直能做好。”那坛酝酿了一整个盛夏的青梅酒,在中饭前被打开了,果酒的甜香气自坛口浓浓逸散,蒲伯用青花瓷的敞口酒壶,分装出一些,放在餐桌一角。一桌家常菜也是蒲伯的手艺,还蒸了一笼沈弗峥特意带来的螃蟹。钟弥没有海鲜过敏的事,也在这一刻真相大白。她津津有味吃着沈弗峥剥好的蟹腿肉,很有道理地说:“是对剥螃蟹过敏,现在有人帮我剥了,我当然就不过敏啦。”外公笑着说她,天下十分道理,她一个人占了九分。桌上放着四只小杯子,都倒至半满,一齐碰杯后,钟弥喝完自己的一小杯,再去喝外公的那一小杯。“仪式要有,但你酒绝不能沾,我帮你喝。”钟弥笑嘻嘻说。外公本来就嗜酒,只能看不能喝,笑着摇头叹气。钟弥便言之凿凿:“健康要紧!”果酒适口,度数却不低,这种酒的后劲上得也迟,等桌上碗盘被蒲伯收去洗,她想帮忙,人才晕眩了一下,脑袋一片涨热。外公说她这是喝多了,叫她赶紧去睡一觉。小厅里有一张年纪比钟弥都大的凉床,铺软席,特别适合夏天睡午觉。钟弥晕晕乎乎躺在凉床上,嘴里还絮絮叨叨跟沈弗峥说自己小时候的事。“那时候这巷子里还没有电改,一打雷,整条巷子的电都会断掉,有时候夏天晚上在外公这边睡,停了电,就把这个凉床放到院子里去,外面凉快一点,但蚊子也多,点蚊香都赶不走,外公就拿蒲扇给我扇风赶蚊子,睡着后,电又来了,我每次早上醒来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抱回到房间里的,外公就说我,打雷也不会醒,睡着了像只小猪。”沈弗峥翻着钟弥小时候的相册,翻开的页,正停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小姑娘粉雕玉琢,不大爱笑,总是很傲气或者很俏皮地盯着镜头。听她说这些事,又看着她小时候的样子,沈弗峥能想象当时夏夜停电的画面。他敛下目光,看侧躺着的钟弥,粉嫩脸庞透着醉酒的红晕,眼睛反而更显得单纯清澈了,似两汪泉,看着他,一下一下地眨。情不自禁,他伸手指在她软软热热的脸颊戳出一个小窝,说:“现在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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