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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热闹点儿好。”梁雪原很自然的笑着回答。
我一耳朵就听出来他话尾音里的方言成分来了。
“……哎……你是……哪儿人?”迟疑着边想边说,我止住试图直接告诉我的嚼子,然后试探性的猜测,“……天津的,是嘛?”
“啊,对。我海河边儿上长起来的。”对方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那个,我口音还特明显是嘛?”
“没有没有,是他耳朵忒尖。”嚼子指我,“他是那种隔着你肚子能听见你心里嘀咕什么的类型。”
“你死不死啊,我说过我听见你嘀咕啦?再说了,你们家人心都长肚子里啊……”我斜楞嚼子。
“哎——你没听人都说‘把心搁肚子里’嘛!要不说你这没上过学的就是不成,半文盲一个。那心要一开始没长肚子里,干吗提的嗓子眼儿之后还往下顺呐?”
嚼子来了劲,他那德行让我瞬间也有点来劲,我跟他你来我往锵锵起来了。川儿看着自己面前两个臭来劲的“病人”,无奈的笑着,我却在用余光看他的时候,很容易的就从那表情上,那无奈之下,探查到一点接近于感动的愉快来。
“成了,再闹都给你俩捆起来。”川儿给了我们俩一句,“说完正经事儿爱怎么耍怎么耍,现在都给我老实呆着!”
病人们安静下来了,梁雪原努力不让自己在还有些生疏的人面前笑得太过,川儿拢了一把已经剪短了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开始所谓正经事的讨论。
他一说,我才醒悟过来,还真的是有好些正经事没办呢。
合同是一个,交接是一个,磨合是一个,新曲子的编曲商讨是一个,等这些都落听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上半年那张半途而废胎死腹中的专辑,该怎么重新整合,正式发行。
“九儿……”川儿在几天之后说到这个问题时,很小心的跟我商量,“那专辑咱不是已经做了一半儿了嘛,还剩下一半儿,我是想……把之前那些曲子也重新做一遍,然后,年底咱在开大场之前,把这集子发了。你看呢?”
“哦,成。”我没什么表情,也没多说话,但我一下儿就明白川儿的意思了,他是打算把已经让林强参与进来的那几首歌,都重新做一个新鼓手参与伴奏的版本。之所以征求我的意见,是怕我不同意,怕我不忍心删去林强在桥留下的最后一点最新的痕迹。
“你要是不想重新唱一遍,那咱就用原来的,也一样。”他看我沉默,赶快补充。
“没事儿,重做吧。”我给了他一个笑,“重做一个新的,再换个专辑名儿,公司那儿要是乐意,咱再重做一个封面都成。”
“嗯,他们那儿肯定乐不得儿呢。”嚼子搭话,“上回那封面本来就出来太早,刚做完一半儿曲子就出小样儿,后头还有好几首歌没写完呢,万一到后头遇上更适合当主打的,你现在这设计改不改?是吧。”
“嗯,再看看更好,也得仔细参考参考九儿新写的歌词内容,我觉着这回咱特本土气息,弄个更生活化的封面肯定比那蓝天白云强。”川儿边说,边悄悄松了口气。
事实上,到最后,我们这张专辑确实改名字了。原定的《天际龙鳞》在夏初夭折,时值深秋后,取而代之发行的,是一张全新的大碟——《15瓦的光》。
“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夜,被永不熄灭的霓虹照亮,到那时你会不会想起老房子的狭小,想起母亲围裙上的油香,还有父亲贴在斑驳天花板上的旧报纸,和那一盏孱弱的,15瓦的光。”
写这段歌词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就想起右安门的老房子来了,狭小的,阴暗的,潮湿的,低矮的,压抑的,破旧的,那曾是我的家,曾是我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地方。地面的旧砖会在雨天长青苔,墙皮的白灰会在受潮后片片剥落;厨房闹过耗子,房檐长着衰草;年年冬天都能一大清早就听见窗台下争食的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每个夏夜都会整宿整宿伴着墙缝里草虫清脆的鸣声渐渐睡着。木板儿床铺着凉席,四周围立着竹竿儿,竹竿儿上挂着陈旧却干净的白蚊帐。我妈拿着蒲扇给我扇风,不知疲倦,温柔的,一下儿一下儿的。我爸在桌前写东西,清瘦的身体背对着我,写着写着就要停下来揉揉后脖颈,或是捶捶腰。台灯墨绿色的金属罩子已经因陈旧而退色,我在听着蒲扇开裂的破口发出的细微的刷拉拉的声音,和我爸手中稿纸翻页的响动里一点点睡着。我曾试图数清我妈给我扇了多少下风,或是记住我爸翻了多少页稿纸,却总是在整间屋子里淡淡弥散的花露水的清香中很快坠入梦境。恍惚中,能感知的,似乎就只剩了那盏老台灯发出的幽幽的,昏黄的光。
这是我记忆深处的东西,它如此牢固植根于我脑中很小很小的角落,平时总顾不上记起,却常常在某个时刻不经意间闪回,让我感,让我叹。
“光阴是轻佻的女子,负心与薄情是她最大特点,无论你怎么苦苦挽留,她都会带着你的过往走远。她给你留下的东西叫做记忆,让你再怎么努力拼凑还原,都仍旧只是一堆碎片。”
这是这首歌的最后一个段落,川儿当初看完的时候,抬起眼皮瞧着我,然后轻轻叹息。
“写得……让人看了怪难受的。”他说。
“不能怪我,谁让嚼子写的曲子太煽情的。”我狡辩。
“是,他煽情周期又到了。你还记得嘛,当初那个……《唇迹》,‘让你粉红的唇’的那个,我们都觉着酸,那阵儿你还说呢,他写的东西就是特适合填这种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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