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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麒再度掏出皮夹,老板终于将这件大衣推销出去了。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到了下个周末时,于曼颐终于换上那件旗袍,又与尤红拿化妆品在自己脸上研究一番,然后和宋麒一道坐上那辆去他姑妈家的黄包车。
她来上海后竟然还往高窜了两厘米,穿的鞋又带了半跟,个头从以往只到宋麒喉结处变作到他下颌。
真是人高了,翅膀硬了,脾气也大了。两个人都将脸扭开,在黄包车上背对背,谁也不理谁。
他们那两年真是奇怪,总为了无聊的小事吵来吵去,要么是欠条,要么是袖子,就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僵持到姑妈家大别墅的门口,于曼颐忽然道:
“你要是这么讨厌封建,你就离我远一些,去和那些又进步又开明的女孩子亲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是不喜欢那样的袖子。”
她语气里有一点委屈,宋麒立刻心软,立刻内疚,立刻觉得自己做得有问题。然而紧接着,于曼颐又说:
“因为一条袖子和我吵架,我看你和我表哥没什么差别,或许你还不如人家呢。”
他竟然将自己与那个表哥对比,宋麒刚产生的内疚立刻消失了,奇耻大辱涌上心头。两个人继续开吵,吵得门卫将他们引进花园里等着宋麒姑妈出来时,都忍不住回头看起热闹。
两个人,一个不到二十,穿一身烟蓝色的曳地旗袍,虽然袖子是过时样子,但身材好,气质也好,被贴着身形的旗袍衬得身段纤长,眉眼黑得纯正,略深的眼窝与鼻梁,已经不再是少女的样子,而有了成年女性的气度。
另一个则是二十出头,因为要来见长辈,所以穿了麦尔登面料的深灰色暗纹西装,比身旁那女孩子高了半头,肩形很宽,将衣服很好的架了起来。虽说气质有一丝纨绔,幸被较为正派的长相压住,眼窝深而眉骨高,这就减免了许多轻佻。
他将这两个年轻漂亮又火冒三丈的人带到花园里坐下,拿了咖啡送过来,又去通报正在和两个男人在起居室谈心的姑妈,打算告诉她,她养大的侄子带着女孩子到了。
于曼颐的表哥恐怕也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留洋文凭,会成为人家二人打情骂俏的工具,虽然于曼颐并不认可他俩此刻这是打情骂俏,她觉得自己是在用一种十分当真的语气和宋麒说:
“可我表哥是留过洋的。”
宋麒一路过来已经被她气得失却风度好几句了,到这一句,就更不在乎风度了。他立刻说:“留洋又如何?他就是留洋回来的人里最土的。”
“所有留洋回来就急着去解除婚约的男人都土。你拿他和我比,真是拉低我的身份。”
宋麒已经被于曼颐气得口不择言,然而他发火的苗头竟然对准的是她表哥,真是贯穿始终的不骂你还能骂她——
因此,于曼颐在这一刻忽然决定不吵了,就像他们之前许多次无疾而终的吵架一样。
她选择低头喝咖啡,又被苦得皱了下脸,而宋麒迅速摸出两颗咖啡糖给她扔过来。她将那蜂窝状的被融化了的糖片用舌尖带到舌头底下含着,感到苦和甜两种滋味同时在口腔里化开。
“你能不能少气我两句?”
于曼颐抬起头,发现宋麒脸转向一侧,竟然给她气出了一丝委屈。这……刚还吵得好好的,他突然露出这幅样子做什么?显得是她于曼颐欺人太甚。
“我不……我没……”于曼颐一时结舌,都拿不准是否要走过去安慰几句。
“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没做出最终决定,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笑声,真是人未至,声先达。
“你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还有这一天!我真是扬眉吐气了!”
这声音如此具有穿透性,叫于曼颐放弃了和宋麒的感情交流,控制不住地回头细看,这一看,就看得她坐直起立,从天性上生出一种小巫见大巫的尊重来——
宋麒那位靠写鸳鸯蝴蝶派小说名声在外、花心且滥情的姑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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