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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明知萧绛早晚会同他来做一个了断,可当看见从前一贯乖顺温和的儿子满眼冷漠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皇帝依旧有些恍惚。他平定下思绪,习惯性以帝王的口吻审问起萧绛:“朕已封你为太子,你为何行此谋逆之事?”萧绛没答他的话,端着烛台不疾不徐地坐在了他的对侧,像是在提醒他,他已经不是皇帝了。“你恨朕?”皇帝从萧绛冰冷的目光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恨意,“你母后同朕说过,你在冷宫那几年过得不太好,病根是在那时候落下的吧?你母妃的事情,你也还记恨着朕。”居高位者习惯了俯瞰世人,以致于常常忘记如何审视自身。明明走到满盘皆输,却连自己从哪步开始下错了棋都不清楚。萧绛不由嗤笑了一声:“如果没有去年中秋的大火,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或许儿臣还愿意陪您演到您寿终正寝的那天。”皇帝敲点桌沿的动作停了下来:“就为了一个女人?”殿门大敞着,潜入的晚风吹动了二人之间的烛台。萧绛握起烛台,微微倾斜,一滴蜡油冷不防滴在了皇帝搭在桌边的手上。手背忽然传来灼热的刺痛,皇帝下意识收回手,警惕又怨恨地看向萧绛,像是被逼入绝路伤痕累累的困兽。“父皇怕了。”一贯从容孤傲的帝王露出了猎物般狼狈野蛮的神色,萧绛该觉得可笑的,可他竟丝毫也笑不出,“不过是被蜡油烫了一下,父皇竟如此惊慌。要知道葬身火海,可比被烫一下难受多了。一开始,你会觉得自己正在被人一层层拨开,每一层皮肉都被数以万计的毒蚁啃噬着。不过好在这种痛苦不会维持太久,因为你会慢慢失去神智,会不自觉把全身仅存的注意力都放在被浓烟腐蚀的口鼻上。你会无法呼吸,无法求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萧绛忽然顿了顿,“像父皇这样的人,应该很难接受自己的死吧?”楚卿呢?那时候的她,也一样很不甘吧?皇帝紧紧握住桌沿,企图掩藏自己因恐惧而颤抖的手。萧绛却只是垂着眼眸,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在他右手的虎口上曾有一道齿痕,是楚卿留下的。去年中秋大火时,楚卿在奄奄一息之际,用最后的力气在他掌心虎口的位置咬下了一道齿痕,说要留个记号,等下辈子再靠这道齿痕找他。可那笨蛋连咬人都不愿意下狠劲,轻飘飘的齿痕,出了火场就消了。下辈子,你去找谁啊?“父皇知道死在火场里的人,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萧绛自然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那个答案像他父皇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随着话音落地,门口吹入的晚风里混入了些许火油味。萧绛端起烛台起身,皇帝忽然叫住了他:“萧绛,你和我有区别吗?”萧绛如同没听见他的话,皇帝又道:“因为你除掉的都是所谓的佞臣,所以你觉得你的手比我干净吗?”萧绛顿住了脚步。皇帝轻笑:“只要你坐到皇位上,无论是否愿意,终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我这副模样。”刺鼻的火油味麻痹着嗅觉,站在殿门外萧绛迟迟未动,手背被烛台滴落的蜡油烫起一块块鲜红的伤痕。殿内的皇帝脚上戴着镣铐,满是挑衅地看着他,仿佛烛台落地后被大火吞噬的人不是他,反而会是萧绛。一滴蜡油滴在了虎口上,萧绛回过神,视线在虎口上扫过,终于伸出手,将烛台朝向了地上的火油。烛台脱手前一瞬,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秉言,别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楚卿颇为惭愧地笑了笑:“抱歉,听说你入宫,忍不住跟来了。”萧绛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楚卿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方才跟皇帝对峙的时候脸色都比现在好看。她抬手在萧绛的眉头点了一下,用习惯的轻挑语气笑着打趣:“我一来就苦着脸,我还没有老头好看吗?”萧绛后退了半步,垂眸道:“阿楚,你可以先回去吗?”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明知楚卿已经看出他要放火的目的,萧绛仍然不希望楚卿留下来。至少,让他在楚卿面前,是干干净净的。楚卿没有夺走萧绛手里的烛台,反而上前抱住了他,温柔平和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秉言,你刚刚问了葬身火海前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吧?我想我们的答案是一样的。在濒临死亡之际找到了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却不能再见到他,无法倾诉心意,那种无法言说的钝痛,才是最难忍的。”楚卿忍不住将怀抱收紧,“所以啊,秉言,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是和你有关的现在和将来。至于过去,如果你不愿意放下,我想和你一起背负。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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