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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尚未落地,僧人们却皆是寒噤了一下,一个个僵止不动。
蔡申玉的一对眼睛乌漆漆的,不能见底,像腊月里冻住的两口井眼。罕有地阴冷。他扫了一遍被他神态吓住的僧侣,忽地微笑起来。
“爹,既是这是真的,我定然有仇必报。”话虽是说给念善听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众僧。
“‘财神鱼你!”僧侣们忍不住心惊肉跳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群持刀大汉。
“怎么,你们居然不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他笑得粲然,却没有半点温度,寒丝丝的直叫人一阵哆嗦,“我还以为,你我既是同道中人,你们都该对这些了如指掌才对。”
僧侣们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反应过来蔡申玉在讥诮他们同为小人,不由大为羞恼。
“爹,“他微微低下眼,目光回到念善身上。老人的身体因为长年劳累,过早显出衰老的线条,他心中苦涩,只有一点点用掌心抚平上面的沧桑,轻轻搂着,把他扶好,“爹,您可知道我怎么会做上质库这行生意?”
念善情绪仍未平复,心头茫然,默默摇头。
他笑了笑:“很多年前,我知道了您是我生父之后,常来这禅觉寺探望您,每次上山,都会在山路上见到不少等着佛寺贷粮贷钱的穷苦人家。许多人迫于生计,不得不用自己珍重的东西拿去换钱,可最后却因为利钱太高,无力偿还,终生负债,甚至家破人亡。有时候,一贯钱,一条命,谁说不可能呢。”
“我那时还年少,若不赶着回家,便常常会留在石阶上陪那些人聊天,听了许多老百姓的苦衷,才晓得质贷这桩生意往往都是挂着‘救济贫民的幌子,背地里做着欺诈牟利的勾当。”
“也许这也算是我的缘罢。有人和酒有缘,有人和佛有缘,有人和文墨有缘,而我偏偏在这儿找到了跟质库这一行的缘分。也是打那时候起,我立誓要开一家不一样的典铺,做一个不一样的当家。尽我所能,真真正正替人解一回燃眉之急,不枉质库‘救急之名。”
“可惜当年,“究竟说到了哽咽的份上,一滴泪滚了下去,“我们家遇不上这样一个人。”
念善何曾料到他心里藏着这样一番话,当初屡次劝说蔡申玉离开典铺,另寻门道,如今听了这一席肺腑之言方才恍然大悟,更是记起二十多年来的日日夜夜饮泪而眠,不由百感交集,万分懊悔。
“可惜你的生意怕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居高临下传来一人阴恻恻的冷笑。一分怒,三分狠,六分的丧心病狂。
蔡申玉赫然一怔。此时,一团乌七抹黑的人影蒙头罩来,仿佛昏黑中倏地伸出一种巨兽的舌头,骤然将满屋火光卷入喉中,咽下眼前所有光源!极近的地方,突然发出短促的一声响。他意识到那不是油灯结花的炸裂声。因为声音不脆,却尖锐非常。
--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把风劈开。
眨眼之间,他只觉双目昏瞎,背后一道劲力猛压过来,犹如背负千钧,整副身子陡然撞上石板!
一瞬间,只听到某种东西绽裂的声音,湿淋淋,像是有丝绸质感的布料被利器剖开。几点夜珠子顿时溅在脸上。
人的惊呼声很快将那只有一瞬间的声音淹没了。
他双耳轰鸣,四肢皆痹,只隐隐约约听见念善凄然大喊,更远的地方,一点声音都找不到,惟有无数的灯火扑腾响动,极其细微,听不真切。
脸上的夜珠往下淌,很腥。是血。居然还烫着,连腥味都是温温的,异样的新鲜。
有人要他的命。他此时渐渐有了几分清醒,挣扎了一下。
可为什么背上完全没有痛意?
他突然震了一下。可身上沉甸甸的重量阻止了他的动作,仍是结实地压着。他听到自己的心窝响得像要炸开。
一下子睁开眼,几滴鲜红的血恰好从他眼前掉下去。他脑中空白,下意识伸手去接,肩头上却有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长生殿一片死寂。他的脸几乎贴着石板,沿地望去,对住了一双僧鞋,而那两只鞋则在不住地颠簸后退,摇摇郁坠。很快,一柄血淋淋的弯刀“锵“地落在僧鞋跟前。
耳根后吹过来一丝微弱的气息。像是如释重负。但很快,那种气息消失了。
“哥“他想不出别的人来。那个字在喉头急遽地冲撞,第一声弱,第二声急,第三声已是方寸全无,“哥!哥--”
没有人回答他。
那只扼住他肩头的手开始松懈,重量从他身上慢慢滑了下去,最后硬生生摔在地上。这一刻,长生殿内数以千计的檀觚明灯亮如白昼。火光蒸腾直上,四四方方的殿堂像投入了一片刺目的澄金当中,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寒光。他这时才看到那张脸。脸朝天仰着,只见到被光火照得惨白的侧影,头顶数十盏油灯灼灼跳跃,将那眉间的一把锁头刻得分外清楚,金白的火苗在一对漆黑的眼里张狂乱窜,也分毫不能撼动。
那个人短促地喘气,胸膛紧凑起伏。搁在身侧的手绕过腋下,在阴影中探了一把后背,抽出手时,眩目的亮光随着一大片血缓缓淌下手臂。
“啊“那汉子终于一个激灵,骇然盯住那下刀的和尚,脱口喝道,“和尚杀人了和尚杀人了!”
“谁,谁知道他突然冲过来!”那僧人心生歹意,趁蔡申玉与念善说话之际,暗自从案台下取来一柄防贼用的利刀,郁要先下毒手,不料却被一直警惕僧侣们动作的靳珠看在眼里。
大汉哪由分说,骂了句“和尚动了兵器了“,早已领着众人蜂拥而上,一时刀光大盛,唬得那些僧人抱头鼠窜。慌乱之中,不少人撞翻铁架,许多盏油灯应声砸下,泼了一地脂油,稍微沾上了点火星,立刻发出一声闷响大肆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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