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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愈烧愈烈。
“哥!哥!”他已然冷透的手一边发抖,一边艰难地托起那个人的头。那人躺着的地方,砖石的灰色已经被血洗掉了。黑糊糊的一片。
靳珠的眼睛慢慢看向他。他看见那个人轻轻一笑,花白的火光薄薄地在微露的牙齿上洒开,干净好看。但是这样的温柔转瞬之间化为乌有,脸色一沉,忽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狠狠推了出去!
眩目灯火下的脸庞神色严厉,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无声地张了张。
逃。
他在说,逃。
“不!”更强硬地喝了回去。
他再一次扑下来。靳珠恶狠狠地瞪着他,眉间全是愠怒,绷直的嘴唇相当强硬地咬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把他重重推开。下一刻,他赫然看向一旁尚在震惊的念善,眼中神态急迫,两颊涨得仿佛要烧起来,张开了嘴,却仍旧说不出半个字。
念善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蔡申玉感到老和尚的手扣住了他的双臂,竭力往殿门的方向拖去。他自然不肯,一面使劲挣脱,一面死死抓住靳珠的袖角不放。四周的大火逐渐失控,燥热围拢,靳珠额头和鼻翼的地方大颗大颗渗出冷汗,光照之下微微发白,一阵劈头盖脸的黑灰吹了上去,他的眼神越来越散,却还见蔡申玉坚守身侧。他攥紧拳,突然露出狠色,冷不防一肘砸在那人的小腹上!
“呜!”始料未及的剧痛叫他两眼一黑。
天地一片晕眩。那个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那截袖角在他下意识捂住腹部的时候就掉了下去,等他再迷乱地伸手去抓,只抓到了大块大块漆黑的颜色。
他觉得自己被人掮上了肩,身体悬挂起来,像落魄的鬼魂跌跌撞撞远离火光而去。
腊月的寒风在越过大殿门槛的时候,劈脸灌了他一口,三尺冰冻入骨,他竭力回头张望。殿内无数盏明灯连成一片火海,金红的亮光涨满整间大殿,仿佛要撑裂巨大的梁柱,从窗缝之处奔驰而出。那个人躺在苍白的火光之中,一动不动。
已经看不清脸。木头的碎片不断在他们之间麻痹地掉落,不仅是脸,连轮廓也慢慢没入黑暗。
山坳中依稀响起了官兵的令鼓。黑压压的人正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长生殿上,乌黑的夜空蒙蒙地透着一股腥红,迎光而动,朔风挟着浓烟卷上山头,漫天的灰烬像筛盐一般徐徐飞散。他脸上捎了一层破碎不堪的烟灰,很快,被一行泪水冲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第一次仰躺着看那四个角的天空,是铅灰的颜色。
但是这一次,天空漆黑,隐约透着一股腥红。大块大块的黑色烟灰飞过院子的四个角落,漫无目的,颠沛流离。
那株古老的樟树立在墙的一侧。
树枝在烧。像许多年前那一场天火,火舌窜过干裂的树枝,毕剥生响,时不时发出沉闷的木质炸裂的声音,那簇火苗便会整个卷作一团,拉断烧朽的枝条,死气沉沉地将自己一头撞碎在大地上。
他躺着一方枯草。草尖已经被窒闷的热气烤得干巴巴的,抽去最后一根骨头,四肢畏缩地抱成了一团,只剩下焦黄的一层皮。
樟树的枝桠被火吞没,烧焦,下坠。他注视着那些火慢慢落尽,表情迷茫而安详。
--你要死了么。
樟树沉默地烧着,没有答话。
--可我还不能去陪你。对不起。他歉意地露出一丝微笑。
那株老树依然闷声不吭地烧着。
我在等人。他望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黑色树桠,用一种安慰似的语调道出了原委。声音温柔。他还没有回来,所以我不能死。
那一刻,树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枝桠上的火忽然慢慢褪去,直至熄灭。火光消失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回到了干净的漆黑。这时的他居然冷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身子底下有股潮湿的冻气,侧目一看,满地茫茫大雪,四面院墙已然不在,只剩怀颖坊空无一人的大街。夜半三更天,风雪大作,天寒地冻。夹道院落皆是黑灯瞎火,短筒灯笼熄了一截油芯,好生孤单,只得闷闷地拴住一枚铁钩打着转儿。
一片雪花飘在他鼻尖上,他下意识掸走,却望见坊道深处依稀走出一个人影。
那个人裹着一件浅色的裘衣,挡风的帽檐罩过头,怀里攒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踏雪而行,正走间,不慎绊了一下脚,那方匣食盒打了个趔趄,往那人怀中歪了一下。那个人好容易将它扶正,却顿了顿动作,低头在衣襟前嗅了一遍,眉头皱了。然而他只不过粗略地拍了两三下,便继续前行。
他心跳得剧烈。
哥。他张口喊住那个人,可是喉咙一片干涩,不能发声。
那个人虽然没有听到他的呼唤,脚步却一直朝着他这个方向迈进,居然就在他身侧停住了。他满心惊喜,急忙挣扎着向上痴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对着一扇嵌着铜环的黑漆大门。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他家的典铺。
裘衣下空出一边手,叩了两下门环。
风雪愈来愈急,那人在门前等候良久,却没有半点回音从门内传出。他继而又拍了十几下。
哥,我不在里头,我在这里。他眼睁睁望着那人的身子立在这冰天雪地中苦等,郁要起身,却动弹不得,十分焦急,奈何怎样张嘴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偏偏那人充耳不闻,还在继续拍打那扇黑漆大门。忽然,他看见那个人的背上有东西渗出了裘衣,慢慢摊开。在昏黑的雪幕中,光线竭尽消亡,那点颜色越长越浓,逐渐连成一大片。他一瞬间心跳骤停,屏息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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