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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猫大怒,丢下口中嚼剩一半的鱼骨头,登时双双扑腾过来,一只咬手,一只抓脸,倏然天下大乱,撕、卷、挠、颠全用上阵,场面好不热闹。
厮打正酣,不远处乍地响起一阵脚步声,轻轻稳稳,立刻叫他刹住动作。飞快地一手逮住猫颈,一手扒下猫爪,将两团圆滚滚的毛皮电光火石间按回地面,人则利索地一挺腰板,站了个笔直,目不斜视。鞋尖将仍在锲而不舍啃他袍角的猫儿努力往一旁戳。
果然数不到三下,人已拐出墙角。
他身正影不斜,含笑对视。那个人却不动声色,只拿眼一瞥地上撒泼闹腾的两堆毛团,眉尖不紧不慢地往上斜斜一挑:“蔡申玉,你又打我家的猫了不是?”
“胡说。”两个字,信誓旦旦,恬不知耻。他故作嗔怒地把扇子在手心打个转。
突然,腕子被人擒个正着,还未施力,对方却是沿轴一压,五指蓦地便不由使唤,只听“嚓“一下清脆悦耳,扇面大开。那人将他的手一转,凭空定住。
扇骨上猫爪的痕迹犹新,纸面折叠处更有一两点破皮。
他右眼皮一跳。
--祸事了。
“蔡当家,“那人微微一笑,细长的五指极致轻柔,暖融融抚上他的手背,冷不丁毒辣地掐了块肉,“从明日算起,三天别进我家的门。”
“三天“瞅着面前三根拨算了不下十遍的指头,他眼巴巴看了又看,把最前面那个一掰,叹口气,“今天才第一天--还有两天,唉。”
学徒铜板儿耳朵尖,只当他要查赎期,立刻从票台大桌上摞起一沓帐簿,小碎步跑了过来,殷勤道:“当家的,您是要看典簿,草销簿,还是留利簿?”
“哟,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伶俐啊?”蔡申玉回头冲铜板儿粲然一笑,咬住笔杆子的牙磨了两下,冷不防丢出句,“不如今年除夕值夜就你了吧--”
铜板儿红光满面的脸随着他的字句一路走青,最后刷了个全白。整一副哭丧相。
外缺的三柜和四柜此刻憋不住“噗哧“一声,可脸上仍是一派严肃,手里活计半点不停,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单把铜板儿晾在一旁,叫他好不狼狈。
二柜是个行里做了三十载的老熟手,由他们各自嬉笑,自己则瞟了眼蔡申玉:“当家的,您还有心思拿铜板儿逗趣,这个时辰恐怕要忙起来了,赶紧着招呼伙计们做正事去吧。碾子这趟回家瞧他媳妇还不知要折腾多久,等娃儿生下来,他也得留在乡下请完满月酒再回来,您这外席如今身兼头柜,眼看年关就在那拐角上了,等您见着它呀,多快的腿都赶不及跑--”
“是是,老前辈教训得是。”蔡申玉微笑着应了,继续核对柜上草帐内的抄录。
吴碾子是“寔丰库“的外缺头柜,专管前台过眼看货,迎客息事,与人往返磋商,有一套好缸口。成亲有了些年头,媳妇都不见喜,好容易夏初的时候怀了头一胎,阖家庆贺。昨日突然乡下来人,带口信说差不了就这几天生,他老母催得紧,吴碾子慌忙告假返乡。蔡申玉暂顶其位。
想到此,二柜自个唠叨上了:“那娃娃倒是会赶吉利,指不定恰好正月初一落草。可碾子一走,我们铺里就忙惨了。年关人人都缺钱,买卖大大小小数不过来,难免要忙中出乱。”
这时,蔡申玉淡然笑了笑,眼不离手,只慢悠悠地说:“忙便忙吧,我顶上就是了。媳妇生孩子,当爹的怎么好不守在身边?”
二柜正郁说什么,那挡门屏风后边绕了个人过来,都已经走到当楼前了,还窘迫地伸头往回望,生怕街衢行人看了他去。亏得那面屏风原本便是替来客遮羞的,拦得严实,外头压根看不到店中光景。来者年事已高,灰白的头发乱糟糟胡乱盘了,腊月天还是一件秋日夹衣,庄稼汉常有的黝黑肤色此刻也有了些苍白,愁眉锁眼,神情战战兢兢,想是第一次来这归溪五里,被怀颖坊的繁华富态吓软了腿,才举步唯艰。幸好这家质库在怀颖是个压尾,门面清朴。他好歹缓了口气。
蔡申玉端详至此,仔细往老翁怀中揣着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件七成旧的老式御冬棉袄。
那老翁抬头仰望高出平地三尺多的柜台,猛地见着几个人盯住自己看,愈发窘迫,姗姗然行至台前,低头将那团卷好的棉衣搂紧了些,又放开了,这才端起来递上去,搓着手掌对领头的蔡申玉憨笑两声:“掌柜老爷,这衣服还劳烦您给瞧瞧,能典多少钱”
未等他说完,蔡申玉忍不住笑了,转头对其他几人打趣:“‘老爷?我像‘老‘爷么?”
“您要是老爷,我就是太爷。”二柜的板着脸回答。剩下的人却是全没憋住,齐声大笑。那老农从未见过这等阵势,正惊疑不定,那二柜不温不火开口替他安神,“这位客官,论年纪,他还得叫您一声爷。您只管叫他小哥就成。”
“哎?这怎么好“话虽仍是恭谨,可那老汉明显比进门时放松许多,憨笑中真切了几分。
笑毕了,蔡申玉规规矩矩接过那袄子细看。其实方才他远远地已是粗略看出个五成,光瞧那袄布的色泽便知时日已久,想必有不少年头了,染色略有褪脱,棉料不均匀,是贫寒人家最常见的冬衣,并不值什么钱。
他默不做声,转手将棉袄递与二柜,再由二柜验过后交由三柜再推敲价格,最后从四柜那儿折了回来。老翁偷看了一眼,心里干着急,脚尖在地上挪来挪去。
正看货的那会儿功夫,屏风处又踱了个人出来,贼里贼气地瞟了一遍那老农,逐在堂中挨墙的板凳上坐了等。蔡申玉的目光往那人身上掠了一眼,却没招呼,只对老翁微笑点头,说:“这个我们可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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