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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你的便。他听见那个人如是说。
他勾起嘴角,笑得有些痴痴癫癫,只道了声“喝”,便整个酒坛子提了起来,汩汩朝杯中灌去,洒了不少上桌。他根本不予理睬,极为爽快地连饮了五、六杯,待要再斟,却见到眼前的杯盏一晃成了一双,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伪。他皱着眉,伸手去摸了一把,看看那多出来的杯子从何而来,手指却不听使唤,一个打颤就把酒杯掀翻,居然滚过石桌,栽到泥地里去了。
这时,手腕被人抓住,从酒坛子上拖了下来。他轻挑地望了过去,空闲的手则往下一按,正扣在那个人的手背上,发现那已经握成了一个硬邦邦的拳头。似有怒意,又似有焦虑。他茫茫然了一会儿,居然满足地笑了。
哥。他微微张嘴,荼花酌的清香吹到了靳珠鬓旁,低声唤道。
我想你了。想得受不了——
话在脑中,嘴边却只有呼哧呼哧的热气冒出来,带着呛人的酒味,让靳珠眉头一皱。他傻笑起来,仍是握着那只手。手的感觉都已经有点陌生了。他悲哀地想到这里,不禁把眼一闭,一股醉意临头浇下,浇不灭愁绪,却叫他昏沉沉地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小鱼。那个人喊了一遍他的小名。
他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靳珠不再叫他,而是把手放到他的发鬓上,轻轻一撩,几绺乌发被静悄悄地捋回脑后。那个动作一丝不苟,全心全意。慢慢地梳,细细地理,直到双鬓散乱不再。
最后,手指在他发髻上的一支鲤鱼簪子停了下来。
如果,不喜欢的话,何苦一直不肯换下这根簪子。靳珠问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不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你以为,这簪子,我一辈子能送出去几支?
说完之后,靳珠自嘲地笑了一声,提起酒瓮,将残酒一饮而尽。
+++++
靳珠把他搀扶起来的时候,月渐西沉,时过二更。
他们跌跌撞撞走过长廊,手使不上地方,便用脚踢开卧房大门。他勾着靳珠肩膀,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流沙里头,无谓的挣扎只会叫人陷得更深。
屋内没有烛火。
时节已经过了早春,湿冷不再,这种暮春的夜晚像泉水里一枚玉石,连凉意也很单薄,对于酩酊大醉的人而言,浇不灭火,只能暂时解去喉中干渴。他浑身燥热,背上已有汗渍,迷迷糊糊便动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身侧之人陡然止住他的动作,半晌才说:别脱。会着凉。
他转过脸,呆呆地看了靳珠片刻,目光迷惘。眼前的这张脸十多年来从没走出过他的梦,只不过一日日,一年年,由亲密变得生疏,他甚至害怕有一天自己会记不清靳珠的长相。可此时看在眼里,却是略略放下了心。模样还是梦里头的那个,这么端正,这么蛊惑。
好看得不得了。
他这么想着,忽然就挨了上去,孩子气地在靳珠脸上亲了一口。非常幼稚的亲法,甚至还发出湿湿的,“吱”的一声。
靳珠冷不防把脸一侧,将他还来不及撤走的嘴唇一下衔住!接着,四片唇受了惊似地短暂分开,下一刻又狠狠咬在一起。他往后跌出两三步,整个人被猛地推倒,失足跌入衾被之中。
那时候他已经惊醒似地睁了眼,不知所措地看向身上居高临下的男人。
那个人像逮住猎物一样扑了下来。他的双手很快失去自由,连挂了一半在床外的腿也被牢牢压住,木屐惊慌地从他脚背上滑脱,一前一后摔到床底,发出劈哩啪啦的滚动声。
声音停止的时候,脸庞被那个人用双手扣住,被迫昂起头。
舌头伸了进来。刚喝过酒,两人的嘴唇都有点干燥,有些桂皮的苦味。彼此的脸几乎是硬生生压在一起,可以让人喘气的地方狭窄无比,想要挣一口气都很艰难。窒息的感觉叫他发狂,手指在一片混乱中大力抓在靳珠背上!
那个人吃疼地抽了一口气,动作终于有点儿松懈。他接上气来,头虚脱似地往后一仰,撞上方枕,动也动不了,只觉酒劲上头,隐隐作痛。
大约是察觉了他的难受,靳珠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一只温热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把他皱成一团的眉毛慢慢抚平,然后,两片微凉的嘴唇轻轻亲下去,渐渐亲过鼻梁,鼻头,直至牙齿咬住了他的上唇,片刻后松开,两个人的嘴唇煎熬似地来回摩挲。最后,靳珠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动作怨毒。他不由自主呜咽了一声。
——我以为,你心里有我。但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
靳珠突然开口。
他脸色惨白。紧闭的双眼微微打颤,却是始终没有勇气打开。不能睁眼。一旦睁了眼,酒后失态的藉口就全毁了。
靳珠微微一笑,脸埋在他肩头,低哑地说:你年轻,我也还年轻,可是我娘还能陪我们折腾几年?我推得掉这一家,推得掉下一家么——蔡申玉,我若真有娶亲之日,你要么滚得远远的,要么满脸笑容来给我道喜。如果让我看出半点难过的神情,我会叫你死得很惨。
话到此,人已经支起身来。
下床,着鞋,掩门。屋里屋外,俨然已是毫不相关的两般天地。
+++++
蔡申玉反手将门不留痕迹地推回去。两扇门合拢的时候,他恍惚听见最后一茬白盐似的雪打在窗纸上。那短促的,“啪”的一下,居然让他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把门闩上。
屋内仅有一盆炭火,炭块只烧亮了七八分,余下的一小截仍是乌黑。靳珠拨出其中一块,用火钳把上面的灰都剔干净,低头呵了口气,将病恹恹的火苗重新吹旺。涂在墙壁上的暖光顿时厚了几分,随后又慢慢剥了一层下地,屋里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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