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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赶紧蹲下收拾,收了一两张纸,上头画的无非花鸟,可其它散落地上的画稿,教她见了一惊,不觉往后退身,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那些稿子的背景分了屋内外,在房内则金窗玉槛,珠帘绣幕半卷,在屋外则小亭深院,奼紫嫣红开遍,一派富贵风流气象;景中总是一男一女,或赤精条条,或衣衫半褪,袒胸露臀,在榻上、地上、山石上等等地方,以不同姿势交合,表情痴迷欢快。
原婉然直了眼愣住,攒紧的花鸟画稿,抵在突突心跳的胸口。
墨宝叫声变急了,她回神细听,大门似乎响起剥啄声,一时顾不上深究那些画稿的来历,胡乱收拾一通随手搁回桌上,匆匆出房应门。
大门一开,地上立着一个小不点儿,六七岁左右,原婉然认出那是她搬进城头一天,听到赵野有老婆,哭着跑回家的邻家女娃儿,乳名叫小容子来着。
来者是客,原婉然打起精神招呼。
“小容子,吃过早点了吗?”她打量小女娃来找赵野,正要说“你赵叔不在,要进来玩吗”,小容子先发话了。
“今儿不找赵大哥,找你。”童稚的小圆脸神情严正。
原婉然这才留心小容子一手环抱一只粗大竹筒,一手拎着红绸小包袱,虽则纳闷缘故,依然先把她让进屋里。
因为是小客人,原婉然没在堂屋接待,径领她往自己住的东间上炕坐。
“喝香片好吗,还是喜欢乌梅汤?你赵叔早起熬的。”她问,又拿出零食,洒上糖霜的白透瓜条、棕红带丝的金丝蜜枣、褐黄的黑糖姜片、蜜蜡黄的蜜饯海棠、金黄的梨脯、深紫红的蜜饯温桲……几色蜜饯果脯搁在黑漆米白底大攒盒里,五彩缤纷。
小容子在家并不缺吃食,却也忍不住说:“你家零嘴忒多。”
“你赵叔买的。或者你中意吃咸的?有猪肉干。”
原婉然言语温柔,笑靥亲切,小容子本来带着两军阵前相见的防备和紧张,渐渐气色平缓,甚至不大好意思。
“哎,大姐姐,我不是来嗑牙的。”
“那你是?”
说到正题,小容子把放在炕上、自己身旁的竹筒放上炕桌。那竹筒对孩子来说颇具份量,她很使了些劲才抬上桌面,挪动间,竹筒内发出金属相击的铿锵响。
原婉然留心那竹筒上端开了一线细孔,大小投铜钿正合适。
小容子搬完竹筒,又把红绸包袱摆在桌上,打开来,露出海棠银锞子、几只金银长命锁。
原婉然讶异,“小容子,你哪来这些物事?”
“全是我的,”小容子指着竹筒和金饰一一道:“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和爹娘给我的压岁钱、零花、首饰。锞子嘛,府里林嬷嬷赏的。”她无比认真向原婉然说:“你拿去。”
“这不行,不是我的东西不能拿。”原婉然摇头,“小容子,你随便把值钱物事带出门,万一丢了,怎么向爹娘交代?来,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去,你再上我家玩。”便要下炕带她回家。
“这不对啊,”小容子怔住,“买货要付钱,我买赵大哥,该付你钱的。”
原婉然也怔住,“你想买我相公?”
小容子点头。
原婉然先当小容子说笑,但那张小圆脸神情正经得很,心底便不大受用。
她自己教娘家以嫁人的名头叫价卖钱,那感受比生吞苍蝇糟糕。赵野待她好,不管两人是否长久,她反正不容别人也这么轻贱他。
原婉然虽则不乐意,对着稚气的小容子,刻意藏起心绪不外露,很快这点恼意也释怀了。
小容子年幼,只知道喜欢人,不通人情世故,自己好好同她说分明便是了,犯不着计较。
原婉然斟酌怎么措词回绝小容子,又不至于伤了这孩子的感情。她从小常受父母兄长嘲笑撒气,那时便下决心,等自己长大,决不像家人那般,任意粗鲁对待孩子。
小容子误会了她的沉默,忙道:“不够吗?”两只眼睛巴巴望着她,底下满满唯恐错失心爱玩具的忐忑。
原婉然放柔声气,刻意安抚:“小容子,你赵叔不是货物,不能卖。”
“我不是叁岁小孩,别哄我。”六七岁的小容子皱起小眉头,“人可以卖的,当成货物卖。”大抵急欲证明,她紧接着说下去:“王府就买了我娘,我爷爷一家是先帝爷赐给王爷的,不必买,可是我们全家不管哪个人,王爷想卖便能卖。”
小容子言之凿凿,原婉然听着,似乎并非随口胡诌,只因事关旁人阴私,她不便问,仅由小容子话里推敲,不多时恍然大悟:小容子一家是某王府的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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