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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娴和离,但萧家不同意。原因无他,本朝时兴厚嫁。但凡有点权势的人家陪嫁的聘礼便不菲,更何况苏家。苏家富庶,为四个女儿准备的嫁妆几乎占尽大半家财,犹记得当年苏娴嫁入忠勇侯府时,沿街的嫁妆看不到尽头,更何况私下陪嫁的那些田产地铺。而萧家底蕴不足,家大业大自然开销大。况且这些日为萧毅和龚吉安的事到处奔波使了不少银子。如此大的窟窿便将目光看向了苏娴的嫁妆,又岂会让她轻易离开?再者,苏娴在和离书中提了个要求,那就是把儿子萧珉一同带走。这样一来,萧家更不可能同意。但若是按宋律,萧毅犯罪入狱已无力抚养孩子,该交由妻子。可忠勇侯府强势,说不放人苏家也拿他们没法子。“若是告上官府呢?”柴氏道:“官府会管吧?”苏老爹摇头:“夫人忘了,官府是谁的?”“是权势之人的。”他说:“而忠勇侯府最不缺权势。”此话,令众人沉默。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两家和离之事闹得不小,外人议论纷纷,皆说萧家不厚道。然而没过两日,忠勇侯府却同意了,不仅同意苏娴将全部嫁妆带回,也同意她带走萧珉。这个转变令苏家诧异,旁人也不可思议。此前才争得脸红脖颈粗,怎么就突然同意了?据说有人看见刑狱司的祁大人下朝时跟忠勇侯在偏门说了会话,也不知说了什么,萧侯爷离去后神色舒展。而又过了一日,朝堂有人举荐萧侯爷兼任户部右曹侍郎一职。萧侯爷养儿子不怎么样,但当官的本事还是有的,皇上很快就准了。苏绾不知这里头是否有祁渊相助,但总归苏娴带着珉哥儿和离归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苏娴回来,正逢端午,苏家人准备热热闹闹过端午节。本朝端午从五月初一过到初五,以粽子、蜀葵、杏、李子、林檎1、桃枝、柳枝等作供品祭天。苏家四姐妹清晨坐在庭院的凉亭里,各自准备过节之物。苏娴负责捣香块,而苏泠则在一旁画团扇。这些团扇是管家提前买回来的,以竹制团,两面糊纸,留空白作画。苏瑛则将瓜果、糯米团、紫苏、干果和点心切碎,再拌上香料搅匀,然后装入梅红雕花漆盒中,以作节礼送亲朋好友。2苏绾最清闲,她面前一个精致的木盘,盘中放了几捆彩线,正在编百索。过了会,苏瑛撂下勺子,一脸郁卒:“小妹,还是你来吧。”苏绾转头:“那二姐做什么?”苏瑛左右看了看,捣香她不会,作画自然比不过苏泠,编百索还不如让她去死。原本以为拌糖果会简单些,没想到也那么复杂,不仅得拌均匀,还得压出花样。最后,苏瑛目光落在旁边乖乖巧巧坐着吃糯米团的小外甥萧珉身上。说:“我陪珉哥儿玩耍。”她欢喜跑过去蹲下,摸了摸萧珉的脑袋:“珉哥儿,好吃吗?”“嗯。”萧珉满足地笑,露出一排洁白小门牙。苏绾道:“每年端午,最累的就是我,二姐最会偷懒,三姐算了,三姐不食人间烟火,若不是大姐回来,她不一定能出阁楼。”“还好大姐回来了,能帮我许多。”她道。苏娴好笑。回家这两日,她整个人过得轻松。可轻松之余,却有些茫然。尽管她极力掩饰情绪,但姐妹们还是看出了些许。“大姐,往后你有何打算?”苏泠问。苏绾和苏瑛也看过去。苏娴停下,想了会,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前在萧家忙惯了,突然闲下来像是生命空了一半。”她笑道:“不过你们不必担心,作出这个决定我并不后悔。而且归家令我觉得舒心,尤其是还能再跟你们坐在一起过端午,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苏瑛道:“那就安心在家,反正有我陪你。”她的意思很明白,苏瑛不想嫁人,若苏娴不打算再嫁,那她就陪她作伴。这时,苏泠起身去洗笔墨,苏绾忖了忖,悄悄跟过去。“三姐,上回我在朱家桥瓦子看见你啦。”她低声说。苏泠一顿:“何时?”“上个月底,清晨。”苏绾眨眨眼:“我还看见了那个人。”苏泠面色紧张。“我诈你的。”苏绾嘿嘿一笑:“我没看清楚他模样。”她正色问:“三姐去那做什么?不是说断了吗?”默了会,苏泠轻声道:“为陆公子的事。”“陆安荀?”“嗯。”苏泠点头:“陆公子出事,父亲和母亲焦急,我岂能坐视不理。”当时,柴氏病在榻上,苏泠也清楚这事何其棘手,索性咬牙再见了那人一次。“所以你去求他了?”苏绾有点闷。苏泠摇头:“不是求,他本就欠我一个承诺,我去讨而已。”“那后来呢?”“后来?”苏泠的目光些许自嘲:“我高看自己了。”听到这,苏绾沉默。黄昏渐至,夕阳似火。此时,裘老先生的府上格外热闹。陆安荀和几个太学的同窗一道上门给裘老先生送礼,裘老先生心情愉悦,留下几人喝酒。他对陆安荀道:“你能安然无恙且清清白白地从开封府出来,实属意料之外,为师高兴。不过”裘老先生倏地沉脸:“你隐瞒为师,害得我担忧几宿实属不敬。”陆安荀忙起身:“是学生不对,学生自罚三杯。”说着,他利索地提起酒壶就要倒酒,却被裘老先生一巴掌拍过来。“别给我嬉皮笑脸,你以为我不知你小子,什么自罚三杯,分明是贪我的酒。”这酒可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平日不舍得喝,也就遇到过节拿出来品两口。陆安荀这兔崽子一来就要自罚三杯,这是罚他吗?这是罚自己的命!裘老先生将酒壶抢过去,勉勉强强给他到了八分满:“喝完这杯不准喝了,你赶紧家去,今日过节,你父母还等着呢。”“无碍。”陆安荀说:“他们知道我在您这。”待又饮了两杯酒后,裘老先生将陆安荀单独叫进书房,名为考校学问,实则告诉他朝堂一些事。“你本是状元之身,又有为师在朝中的好友作保,再加上这次含冤令你名声大好,圣上青睐,想来入翰林院十拿九稳了。”陆安荀面颊微红,作揖道:“此番多谢恩师斡旋。”“与我有何干?”裘老先生说:“是你自己本事得来的,此次若能点翰林,将来前途无量。”“嗯。”陆安荀点头。出了裘府,夕阳已斜,微光落在墙垣投下斑驳的影子。陆安荀跃上马。小厮问:“少爷,这会可要去江月轩?杜公子他们等着呢。”陆安荀望着斜阳,默了默,突然问:“什么时辰了?”“酉时二刻了。”“哦。”陆安荀提着缰绳缓慢往江月轩走。走了会,又突然停下,不耐地说了句:“女人就是麻烦!”然后调转马头,跑了。“哎少爷”小厮在后头喊:“您去何处?”陆安荀丢下句:“跟杜文卿说我还有事,不去了。”很快,身影就消失在街道尽头。陆安荀纵马来到郡亭桥,此桥横跨汴河,宽且长,从桥东行至桥西都得走上好一会。他下马后,将马拴在河岸边的柳树下,然后望向桥上来往的行人。暗道:苏绾也真是,连桥东见还是桥西见也没说清楚。这里是桥东,他等了会没见着苏绾身影,便径直往桥西去。可到了桥西也没看见苏绾,又负手故作悠闲走回桥东。但桥东依旧没苏绾的影子。就这么,陆安荀“悠闲”地来回了几趟,最后站在桥上生闷气。“我数到十,若你再不来,可别怪我失约啊。”陆安荀对着汴河道。“一”“二”“三”“七”“八”陆安荀停下来。算了,剩下的等会再数吧。
他决定去桥东寻家茶寮吃茶,然而才下台阶,就见苏绾的马车姗姗来迟。陆安荀站在那,绷着脸睨她。“你怎么才来!”他一脸被抛弃的怨妇模样,唬得苏绾大跳。“怎、怎么了?”“你可知我等了多久?”陆安荀说完,觉得这么说很没面子,又道:“我本来与人有约,但想着你在这干等着不妥。结果倒好,你来得比我还迟。”原来为这个啊,这个别扭的小公主。苏绾赶忙上前顺毛:“我其实早早出发了的,但路上耽搁了会,怎么,你等许久了?”陆安荀转身:“想得美,我才来一小会。”“哦。”苏绾跟上去:“那我们现在去哪?”陆安荀:“不是你约我来此?”“是是是。”苏绾卑微。她殷勤地问陆大爷:“我们去城西朱”话未说完,她倏地顿住。“看到什么了?”陆安荀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下一刻忙拉她躲起来。苏绾惊讶,小声问:“那是我大姐吧?”陆安荀:“你连你大姐都不认得了?”“认得。”苏绾惊悚:“可这会跟刑狱司祁大人站一起就不大认得了。”桥那边,祁渊跟苏娴走过来,两人之间相隔了段距离,可容纳两人经过。看似互不相识,可隐约之间又觉得两人很有默契。有个货郎挑担急急忙忙从旁经过,苏娴不得不往右边避让,如此一来,离祁渊更近了。两人全程没说话,直到下桥,停在一家铺子门前。苏娴转身对祁渊行了一礼:“今日惊马,多谢祁大人相救。祁大人不必送了,我在这”“苏小姐不必自作多情。”祁渊面无表情开口:“本官只是来此办案,并非送你。”说完,他率先抬脚进铺子。苏娴微微错愕,怀疑自己走错了,抬头望了眼,铺子门口悬挂“陈大香烛铺”。她没走错啊,可祁渊来这办什么案?迟疑须臾,苏娴也抬脚进门。这厢,苏绾见两人双双进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陆安荀,”她问:“我大姐和祁大人认得?”陆安荀诧异:“你不知道?”?苏绾懵:“知道什么?”陆安荀见她是真不知情,默了默,说:“也没什么,祁渊跟你大姐其实五年前就认识了”苏娴和祁渊曾有过那么一段短暂的“孽缘”。五年前,苏娴随母亲去广陵外祖家贺寿,途中遇水匪劫船。而彼时祁渊为查案便利,隐姓埋名匿于匪徒中。苏娴落水时被祁渊救了,两人为掩人耳目还在山野藏了一宿。孤男寡女,月黑风高,苏娴战战兢兢。祁渊是个君子,见她如此,以为她担心清誉,便交了块玉佩给她,承诺:“在下必定对小姐负责。”苏娴哪里敢信他?他又冷又凌厉,比水匪头子更像水匪头子。为了自保,苏娴不得不捏造身份与他虚与委蛇,感恩戴德之余还表现得十分欢喜。后来官兵寻来时,苏娴却不愿这段事被人知,是以瞒得死死的。水匪很快被官府剿灭,船上的人皆安然无恙,柴氏见苏娴归来,速速带她返京。至于苏娴落水走失一宿的事,只柴氏和苏娴清楚,连苏老爹也不知。苏娴回京后没多久,忠勇侯府萧家就上门说亲了。彼时萧毅对苏娴一见钟情,虽羞涩却极其主动。苏娴很快就坠入爱河答应了萧家求亲,并将她跟祁渊在山野的那一晚“约定”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后来祁渊剿灭水匪立功回京,在一次宴会上两人相遇,苏娴才知道他竟然是开国公府祁世子。可此时,苏娴已是婚约之身。而祁渊得知那晚她只是与他虚与委蛇,甜言蜜语哄骗他,怒不可遏。这事成了祁渊心中拔不掉的刺,深深记恨了五年。当然,这些细枝末节陆安荀并不知晓,他以前跟祁渊打过几次交道,为知己知彼他派人打听祁渊的消息时,才得知此事。他这人并不八卦,祁渊的风流韵事也并不关心,便也没跟苏绾说。苏绾听后,惊得合不拢嘴。“我大姐姐和祁渊”她道:“这么说来,祁渊其实恨我大姐姐是吧?”“我哪知道。”陆安荀笑了笑。说不准,又爱又恨呢。毕竟苏娴之所以能顺利和离,祁渊功不可没。两人在树下躲了会,然后转移阵地。陆安荀牵马漫步在杨柳下,苏绾跟在一旁絮絮叨叨。“自从大姐姐带珉哥儿回来,家里就热闹了许多。”“珉哥儿实在可爱,背三字经摇头晃脑的模样,哎陆安荀”苏绾问:“你小时候可这样?”问完,她突然想起来陆安荀小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说不定三岁还在街上光屁股溜达呢。于是又自顾自语:“家里人一多,我就得多编几条百索。大姐和珉哥儿自然少不了,可大姐身旁的婢女也不能厚此薄彼”陆安荀心不在焉听着,苏绾说了会话,才察觉他兴致缺缺。“陆安荀,你今日遇到烦心事了?”陆安荀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止不想言,闭嘴。她编了那么多条百索,连富贵脖颈上都套了一根,独独忘了他。苏绾三两步走到他跟前,倒退着往后:“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啊。”“”陆安荀不想理她,绕过她往一旁:“一会你想去哪?”“我们去朱家桥瓦子如何?听说胡平勾栏来了几个西域女子,舞姿极美我还没见过呢。”不是所有勾栏都是皮肉生意的地方,也有正经的只表演歌舞。苏绾上回跟杜文卿查案时曾看过两回,觉得很是有趣。“行。”陆安荀点头。他正欲翻身上马,随即想起苏绾的马车没跟上来,留在郡亭桥上了。两人只一匹马,同乘不合适。可此地离朱家桥远,走过去至少得半个时辰。想了想,陆安荀欲建议她雇一辆车过去。这时,听见后头有人大喊:“抓贼啊!快抓住他!”陆安荀扭头一看,二话不说把缰绳递给苏绾,丢下句“你先去朱家桥瓦子等我”,然后飞快没入人群中。苏绾:“”有什么比跟情郎出来约会,而情郎却丢下你去抓贼更郁闷的呢?苏绾此时,就很郁闷。烛火幽幽照半街,她站在胡平勾栏门口,百无聊赖地等。是的,她已经从夕阳西斜等到华灯初上,约莫等了近一个时辰。同时,也已在心里扎了陆安荀一百个小人。胡平勾栏里歌舞热闹,人们欢快喜悦的声音不断传来。如此又过去了三刻钟,胡平勾栏里歌舞停歇,人们陆陆续续走出。很快,胡平勾栏关门,灭灯。苏绾不是矫情的人,可任哪个姑娘第一次约会等到散场情郎都还没来,想必也很恼火。她暗骂了陆安荀一顿,蔫蔫往回走。“我若原谅你,我是狗!”这话才说完,就见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陆安荀跑得满头大汗,径直停在她跟前,气喘吁吁问:“苏绾,歌舞开始了吗?”“”苏绾没理他,埋头往前走。“怎么了?”陆安荀跟上来,解释道:“我并非故意来迟,我去帮忙抓贼了。你是不知道那小贼有多厉害,我抓到他后得亲自送去官府吧?不然旁人治不住他。我到官府后还得做个证人”“陆安荀!”苏绾倏地转身,凶道:“我还没用晚膳呢我,原本今晚安排好好的,先看歌舞,然后去行马街杨记喝胡饼烫,再去相国寺看傀儡戏。这下好了!歌舞结束了,胡饼摊也收了。我饿着肚子等到现在我图什么呢!”人在饿的时候脾气就收不住,苏绾凶完觉得自己挺委屈。她蹲下来,影子落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弱小可怜无助。陆安荀也蹲下来,一副老实巴交任她发泄的模样。“那我带你去吃炉焙鸡行吗?”他讨好地说:“我知道有一家没打烊,味道很不错。”苏绾闷闷的:“我走不动了。”“我背你。”“大街上背个姑娘你不害臊?”“我我走黑巷子。”苏绾想了想,站起来:“好吧。”陆安荀也跟着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忽然一顿。苏绾问:“怎么了?”陆安荀沉默半响,尴尬道:“苏绾,我钱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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