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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秦无疾的娇气。
挨了军棍的当天夜里,秦无疾实打实生起病来。他手脚冻得冰凉,额头却烫得吓人,胸膛里好似安了个破风箱,甭说开口讲话了,喘气都带漏风的。
吕迟起了个大早往他屋里钻,抬眼便见到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少年人。他蹲在秦无疾旁边,推推他,推不醒,半张着嘴,脸上写尽了迷茫。
他束手无策,只能拽着袖子将张医官拖了过来。
张医官自进了屋便开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脱了靴子抽他。“你自己是条石头生的狗崽子,却不知别人都是肉体凡胎生养的!打他一顿便罢了,大晚上还不叫他盖被子,你这是照顾人呢?!”
吕迟嘴瘪了,嘀嘀咕咕:“敷药了的。”
张医官不搭理他了,骂骂咧咧去煎药,又拿烛火烤了银针,在秦无疾背后与手臂扎上数个穴位,一炷香后收了针。忙完一通后他指着吕迟的鼻子,咬着后槽牙:“没脑子的东西,又搭进我几两好药材!”
他手上的针尖儿再挨得近些,就要戳进吕迟肉里去了。吕迟仰着头躲了躲:“我给你采……一会儿就上山给你采药去。你要什么我薅什么。”
张医官在心里笑了一声,目的达成了,根本不同他客气,捋捋胡子,口中吐出一连串草药名字来。
吕迟不识字,又欠着人情呢,只能硬着头皮记在脑子里。
大概半个时辰后,秦无疾恢复了些许意识,又突然咳嗽起来,眼见着颧骨上一层潮红快憋成酱色。吕迟正坐在他炕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后脑勺。
张医官瞧他这蠢样,皱起眉头:“拍人还是拍狗呢?给他顺顺气。”
吕迟不大懂什么意思,手掌顺着褥子伸进去摸他胸口。
这回不像拍狗了,像是要给母羊下奶。
秦无疾被这娴熟的手法惊着了,昏迷中皱起眉头,局促地缩起肩膀。
张医官叫他气得鬼火直冒:“蠢货……拍背!”
他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手把手教导吕迟该如何照顾身体孱弱的病人。咳嗽了要怎么办、手脚酸麻了要怎么料理……更语重心长同他讲:人与羊不一样,尤其是男人和母羊不一样,下不了奶的,别他娘的乱搞。
吕迟从前哪儿照顾过人啊,身边也没人需要这样被照顾。他觉得挺新鲜,听得仔细着呢,未曾计较挨了骂,抬头朝张医官笑笑,难得有个老实样子。
他这一笑,张医官反倒没声了。
“一天到晚就惦记牲口,无甚头脑。”张医官嘀咕一句,“我不跟你这痴儿置气。”
“你放心。我记着呢,不至于将他养死了。”吕迟仰着头跟他说话,“也不会叫你难做,没法同代州那人交代。”
“这话是你说的,便要时时放在心上。”张医官脸色凝重了些,“朝堂上的事、读书人的事,我不爱跟你讲,你这狗崽子估计也懒得听。总之他并非寻常人,这条命留着有用处。大都督与长史将他名字挂在燕水口,这是对你信赖,莫要不分好赖。”
吕迟似乎不大爱听这些话,低头看着秦无疾,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算答应。
张医官事儿挺多,皱着眉头:“跟你说话呢,别不耐烦!”
吕迟咂舌:“我没不耐烦。”
为了朝这白胡子老头表态,吕迟伸手撩了把秦无疾的鬓角,将他细碎的头发丝掖到耳后去了:“我不正照顾着么,就当养了只羊崽子。”
还把人比作羊呢。张医官心想,方才那番话说给他又是白瞎了。纯当放屁呢。
这个小混账,分明是小时候放羊放出病来的,琢磨事儿的脑筋就跟寻常人不一样。
“养羊崽子也成……总之你多上上心。”张医官也觉得自己操心太多,收拾药箱起身要走了,“你跟他岁数差不多大,估计还要长他几岁,有个正经样。”
吕迟盘腿坐在秦无疾旁边,应了一声。
张医官走了两步,又扭头看他:“你知道药什么时候煎么?”
吕迟:“知道。”
张医官仍不放心:“他同你一样,一天要吃三顿饭的。”
吕迟看出来了,这是真把自己当傻子了:“我知道!不下奶!不吃草料!”
“死贫嘴!”
“死老头!”
张医官气得哼哼两声,这回真的走了。
吕迟托着腮帮子,低头看着熟睡的秦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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