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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酿从天香阁挪到这家里来,心中滋味难以描述,不知怎的,走过看过每一间房舍,坐在花园里花纹模糊的石凳上,总觉得心里凉静,又有些沉甸甸的感觉,日子并不清闲,时时刻刻都有下仆过来寻她主事,有人来她便说话办事,得空时她喜欢一个人沿着曲廊闲走,总觉得这宅子像一只盘踞在地面的吉祥兽,那些雕梁画栋,门窗曲廊像眼睛一般,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不安之感,反倒有些熟悉。
家中的大门很少打开,家中人多是从旁侧的角门进出,孙先生来寻甜酿,说是大门的匾额工匠已经做好,正要往门首上挂,请甜酿出去看看。
甜酿知道这宅子原先是官员的府邸,门首上还有已经斑驳得不见原形的淡灰墨宝题字,下仆们攀着□□,把烫金朱漆的施宅匾额往门首上挂,两侧的灯笼鲜亮喜庆,灿黄的流苏穗子格外亮眼。
她袖着手在门槛旁静静站着,恍然有隔世之感。
这家中是否一切的痕迹和感情都可以掩去,家破人亡和乔迁之喜,在同一座宅子里上演,那人呢?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又是什么说法?
最终的最终,她还是回到他身边,当年的离去只是自伤元气,其实根本毫无意义,甚至有些荒谬和可笑?
道上有马车缓缓驶过,似乎在门前略顿了顿,又悄然远去,杨夫人神色肃穆坐在车内,透过薄帘看着宅门旁立着的年轻女子,看她眉眼平静,混沌又毫无察觉。
“可怜孩子”杨夫人禁不住心头酸痛,施少连那种男人,即便再爱她护她,也是残忍又自私的,他让玖儿无依无靠,只能永远依附他,但若有朝一日恩情见弃,她的命运会如何悲惨?
这宅子早在六七年前就已被施少连买下,他早就知道玖儿的身世,也知道自己找过玖儿,却从未对玖儿提过只言片语,这样他便好拿捏玖儿,折磨玖儿,逼她出逃受苦,若不是和玖儿在钱塘因缘相识,兴许这辈子她都不知道玖儿还活在世上,如今两人近在咫尺,施少连还要拿当年的旧事作梗,阻止她和玖儿相认。
若是当时有些防备,如何会让玖儿和曲池闹到这个地步,到底要怎样,才能把玖儿从他手中救出来?
“夫人见过她了。”来人笑意盈盈,“眼见为实,她并未在我身边吃苦受罪,我从来把她捧在手心里,吃穿用度都有人悉心照料,夫人该安心了。”
“寒舍敝陋,恕不能招待夫人,请勿怪少连轻慢。”他揖手,“夫人盘桓已久,在下备好车马薄礼,差人送夫人回钱塘。”
杨夫人皱眉盯着眼前的锦衣男子。
“好,你我走便是。”杨夫人忍气道,“你若是敢欺侮玖儿,我誓死也不会放过你。”
杨夫人怒气腾腾要走,施少连果然差了两个下仆,叮嘱人送杨夫人到钱塘。
马车出了金陵内城,沿着官道缓缓往钱塘去,夜里宿在金陵城外的驿站,正要歇下时,听见有叩叩的敲门声,原来是店里的小二哥送了一壶茶水来,屋内无人唤水,小二哥有些疑惑道:“是方才楼下的一位公子,吩咐小的一定送到这间屋来,说一定要钱塘的龙井茶,夫人急用。”
杨夫人一听此言,满心疑问下楼去见了见这位送茶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倒是一位极年轻的翩翩公子,芝兰玉树般的相貌,穿着一身学子便服,远远朝着杨夫人做了个揖。
“在下江都张圆,见过守备夫人。”他悄悄跟随杨夫人出城,一直不方便见面,只得这时候叨扰杨夫人好梦。
“你是”杨夫人不识得此人,倒是这名字,又带着江都二字,觉得有些耳熟。
“唯恐隔墙有耳,请夫人一旁说话。”张圆缓缓吐了口气,“我曾和甜妹妹议亲,好些年前她曾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是你?”杨夫人惊愕,她探问过玖儿的往事,这是玖儿那个下过聘书却最后两散的未婚夫,“你缘何在这”
张圆朝着杨夫人拜了拜:“我和甜妹妹被迫拆散后,进学中考,头三年在京里任事,今春才右迁到金陵述职。”他从袖内取出半张信笺,递给杨夫人,“晚辈在金陵安顿不过几日,家中收到此信,晚辈几番斟酌,暗地里查访了许多日,才找到夫人。”
杨夫人看着那信笺,正是被芳儿拿去的、甜酿写给她的书信。
“晚辈猜想,这信笺亦是甜妹妹写给夫人的,最后到了晚辈手中来。”张圆将收信当日之事缓缓道来,语气艰涩,“甜妹妹一直在受苦,有人想我救她。”
“是施家那个蓝氏侍妾给你通风报信?”
“晚辈猜来猜去,应当是她,只是一直不得见。”
芳儿已经不在施宅,送到了另一扇重门之内,甜酿出了天香阁,住进了杨宅。
这杨宅内松外紧,家主防得厉害,不许人轻易探问内里消息,容不得一心焦躁的张圆从长计议,甜酿又是深居简出,轻易不肯外出。
杨夫人看着他道,“张公子你待要如何?”
“甜妹妹几度受他胁迫侮辱,我要救她!”他话语铿锵,“让她脱离魔掌。”
张圆和杨夫人想法不谋而合,先要把甜酿救出来啊。
“此人心术不正,迟早会有报应的。”张圆双手握拳,“他从江都迁到金陵不过短短几年,就置了七八处房产,几十万两银的身家,一个小小的皇商,怎么能膨胀得如此迅速?他在金陵还有放贷用的银子铺,种种手段结交勋贵权臣,各部都有他交好的官员,他凭着关系在其间钻营取巧,卑鄙嘴脸令人发指,晚辈在御史台述职,势必要揭发他的恶行,给甜妹妹出口恶气。”
“夫人,您是甜妹妹的干娘,您若对她怜惜,也请助晚辈一臂之力。”
杨夫人慢慢回味过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一个皇商,确实有些目中无人,嚣焰过甚,暗地里做的恶又岂会少”
“我先回钱塘一趟,先去问些消息。”杨夫人霍然站起来,“再回金陵来寻你!”
甜酿在家中左右无事,除了天香阁,她在金陵没什么朋友去处,可一旦出了天香阁的门,她就再没有勇气迈进去,有兴致的时候,就跟着孙翁老一道把家中账目库房处理干净。
她知道施少连手段了得,从手中的账册和库房的屯银来看,身家已是当年在施家的十倍有余,比曲家也不逞多让,难免有些诧异。
施少连见她盯着桌上的卷册,不甚在意拾掇起来:“不过小富而已,勉强衣食无忧,不比大家大族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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