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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留弟抿着嘴唇偷笑,却是半点都没迟疑地点头。前世她的头发也是被剪掉了,那会儿她哭得那个惨。虽说年纪小,可是隐约知道长头发好看,她也想像大姐一样,梳着两条长辫子。这年头,剪刀、推子,只要有条件的家庭都会备,尤其是像温家这样孩子多的大家庭。剪一次头两毛五,可买剪子、手动推子,总共才不到五块钱,一人剪个五次,那钱还不就回来了?虽说是姐,可是温淑芳对这些弟妹们那就是小妈儿,都不用姜婉如说什么,自己就去拿了剪子过来,拢把拢把,咔嚓咔嚓几下子就把李留弟的头发剪到齐耳根了。姜婉如还担心李留弟炸毛,一个劲地说:“是不是太短了?”李留弟自己倒是摇头:“没事没事,凉快……”温淑贞哧哧直笑:“都眼看要入冬了,还凉快?”横了她一眼,温淑芳柔声安慰:“来年就长起来了,你好好洗头,讲点卫生,就不生虮子了——二娣听话啊!”点点头,李留弟只觉得连心都似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前世回家,她又蹦又跳,还没等感受到家庭温暖就已经把家里大大小小都得罪了个遍,哪儿像现在这样,娘和大姐哄着她,小妹在旁边瞅着她的。恍惚间,她呆盼着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她真的想一辈子和娘、大姐、小妹在一起。天黑透时,外头散步的温文清回来了,两个男孩也淘得一身泥回来,看到李留弟穿着大姐的旧衣裳,连头发都剪成了个小子样,温佑国一个劲地指着笑“假小子”,倒是温佑安扯着他不让叫,还体贴地夸“好看”。眨巴眨巴眼,李留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那个双胞胎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吗?记忆里,他总对她拧着眉,一副苦瓜样。温家两夫妇带着男孩睡在东炕,西炕的小炕睡着小姐俩,就一床被子。姜婉如临时拿了一张毯子过来:“明个儿娘就新絮一床被啊!今个儿先和大姐挤一挤……”这是怕温淑贞踢被子,两个丫头都睡不好,才让温淑芳带着李留弟。李留弟点头,一派乖巧,让搂她睡的温淑芳更添怜惜。这个打小就被送出去的二妹,她时常想起,只是一直没有那个机会,再加上毕竟是被送给人家了,抱走时就说了不准去找的,以至于十三年了都没见过这个妹妹。“我们医院还说要下乡支援卫生站呢!我都报名了,就是你们公社,想着一定要去看看你的……”温淑芳小声说话,还伸手摸了摸李留弟的头。李留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蹭完后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被角把脸挡上,只用眼睛看着温淑芳:“姐,我可想你们了……”一句话说完,她的眼角就有点湿润。温淑芳的眼睛也湿了,听着对面炕上收音机的声音还没停,仍在唱:“不低头不后退不许泪水腮边挂……”就小声问:“你养父母——总是打你?”李留弟没说话,只是把头往温淑芳怀里埋去,温淑芳就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刚才洗澡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条条青紫,让妈背过脸去捂着嘴哭,她这个当姐的也是心酸,却只能扯住温淑贞不让她叫出来。好不好,都不用问了,只看那一身伤就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虽然妈没有说,可是温淑芳知道,这回二妹回来,妈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二娣回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说明天就新絮一床被子。这年头哪家哪户的被子都是将巴用,像他们家,就三床被子,爸妈一床,两个男孩一床,她们姐妹俩一床。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已经打定主意,等自己开工资一定要买棉花回来,多絮两床被子。虽然他们家也算是双职工,比别人家就只是单职工甚至没工作的都强得多,可是架不住孩子多啊,要吃饭的嘴多,处处都有开销。偏爸又是个爱面子的,就算是家里开销再大,外头也一定要风光,那些人情往来,随份子时随得最多也就不说了,光是他骑的车,戴的表,那真皮的文件包,就都花光了一两年的工资,还有收音机,不买怎么行,大小都是个官,怎么也得学习上层指示。如此种种,他们这个大家庭过得并不富裕。现在好不容易她也参加工作了,虽说工资不高,只有三十二块,可怎么着,都能帮着家里了。心里这样想定,过了两天,温淑芳一开工资就去买了两包棉花,又有半匹粗花布,想了又想,又特意买了一斤江米条。特意和医院同事借的自行车,她个子小,带的东西又多,拐进胡同一下车,就只见人不见车了。“淑贞、淑贞……佑安啊……”温淑芳没喊两声,温淑贞就跑出来了,一看大姐带了一车的东西,也不说帮忙,先就往回跑:“我大姐回来了,带了好多东西呢!”倒是跟在后头的李留弟忙着来扶车子:“姐,我推车,你先进……”温淑芳一笑,顺手摘下车把上的油纸包,也不解开,直接撕开一道口,拈出一块江米条塞进李留弟嘴里。又油又甜,脆得发硬,可是那一瞬间充溢舌尖的甜味,却让李留弟露出笑容——多想时间停下……进了屋话都没说上两句,外头就有人拍门,李留弟忙跑出去开门,门一开,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不见了。“哟,留弟,这是穿的新衣裳啊?还怪好看的呢!真瞧不出,这才几天没见啊,怎么好像就胖了呢?”张嘴就夸人的,可不是她大娘王桂花,只是她那个夸人劲,怎么听都是让人觉得假。李留弟手发抖,尖着嗓子就喊起来:“你滚——你们都滚!快滚……”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之前,那有多好?!打碎的幸福幸福是捧在手心里的水晶球,只要一不小心,就可以轻易地打碎。李留弟觉得自己的手在颤,她的幸福似乎就要从这双手滚落,跌在尘埃里,摔个粉碎。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能凭本能尖叫着用力地推攘着,大声地骂:“你们滚、滚——”她不想看到王桂花,也不想看到白玉凤,这两张带着笑的脸,在她眼里就像是从地狱来的黑白无常。“呀呀,死丫头,你赛脸是吧?开荤了似的,还跟谁都敢运手了……”被李留弟连推了两把,王桂花也急了,抬手就想打,冷不丁后头一个有些粗嘎的声音厉声喝道:“你干啥?!谁呀你?还跑我们家门口打人来了?!”一个正处变声期的小少年从后头窜出来,挺身挡在李留弟身前。李留弟推人的手就僵在半空,看着面前略显瘦弱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温佑安从来都不是长得壮实的类型,前世也是,一直都是瘦排骨一样,可是现在,这个长得瘦津津,肩膀并不宽厚的少年却这样挡在她身前把她护在身后。第一次,她有这是她兄弟,是能保护她的兄弟的感觉。“让她们走!让她们走——”李留弟尖声叫着,伸手扯住了温佑安的衣摆。温佑安扭了下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李留弟扯着他衣摆的手,又立刻回过头去:“不管你们是谁,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现在就走。”“这儿哪冒出来的孩子啊?”白玉凤气得直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是她妈,是李留弟她妈!咋的,我还领自己家闺女回家还不中?你们家是强盗窝还是咋的?我养了十好几年的闺女,你们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扣下?我呸,这是哪儿的理啊?我就不信了,今个儿就是说破天去,也没那个理儿——李留弟,你给我出来、出来……”说着话,伸手来扯李留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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