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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这才想起处置绮罗之事,立即召了她来,直接令她出宫到城郊的皇家寺院中修行,言明会替她隐姓埋名、放她自由之身。绮罗倒并不多言,跪在地上默默盯着他看了许久,问道:“我甘愿为殿下献上性命,殿下却仍然不肯给我一点机会?”天纵不想深究她这话是真是假,也不多作解释,只简短道:“公主,你的性子并不适合深宫;你还是忘记这一切的好,毕竟余生还长。”绮罗也不谢恩,只起身冷冷道:“殿下,你的这些微小仁慈,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软弱而已,全是虚伪。”天纵并不责备,反而微笑起来:“你说的倒也没错。”绮罗转身欲走,忽又停下:“殿下,你可见过南墟怒若江中的红莲?”红莲?天纵掩住惊讶,淡淡看她。绮罗继续说道:“南墟从前,并没有那种花;你们大膺军队攻下南墟之后,那种花才忽然出现的。”她意味深长地抛下这一句,便径自走了出去,留下天纵心神不宁。虽是送走了绮罗这个心怀叵测的麻烦,然而窦氏反倒没了顾忌,仍是日日为了贪墨一案前来求情。天纵避之不及,却又实在难以决断,只好前去求助于早已不理朝政的皇上,这才得知皇上沉迷于一种来自西南境的“登仙丸”,整日沉浸在幻觉中,精神恍惚。天纵大惊,粗粗一查之下,竟然发现这小小药丸不知何时已悄然从西南流进了大膺全境,无数民众服食上瘾,无心从事生产;更有甚者,为购买此药,不惜倾家荡产。天纵急令追查其源头,却被查出的结果惊得手脚发凉:这药丸便是由南墟战后生长出的红莲根茎炼制而成,服食之后会产生强烈幻觉,令人飘飘欲仙。自从被人发现了这一功能,近年来便有大量的药丸悄悄地被贩卖进了大膺,西南境上下官员竟对此不闻不问,显然是被其中庞大的利益收买。现实严酷,再联想到从前的红莲噩梦,天纵不敢轻视,立即下令调集西境与南境的军队,对此物严加查缴。谁知此物背后的势力早已自成气候,几番查处,仍是不能断绝,以致于用上朝廷军队与之相抗。天纵深知其后必然有吕氏捣鬼,只恨如今各地都有各自麻烦,而国库已无力支持战事或征兵,一时竟无法集中力量解决这一顽疾,只能忍气安抚。而他的父皇自知再也振作不起,忽然便颁了道旨,自行退位,将皇位早早传到他手里。天纵心中苦笑着登基,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这日珍儿进宫来请安,天纵难得轻松片刻,正拿着珍儿的小胖手教他琴律,便见立秋一脸惶恐地凑上前来,欲言又止。天纵索性笑道:“说吧,又有何事?虱子多了不怕痒,如今还能有什么事让朕更加烦恼的?”立秋吞吞吐吐道:“陛下,是……是宁将军……”天纵瞬间情急,不禁捏痛了珍儿的小手。珍儿性格要强,倒也不喊痛,只是委屈地包了眼泪在眶里打转。天纵忙哄了哄他,叫人带他下去玩耍,这才定神问道:“宁星河,他怎么了?”立秋面色灰败,踟躇道:“南境来报,宁将军带队出巡时路遇伏击,他……没了音讯。”天纵尚在震惊之中,茫然问道:“怎么叫没了音讯?!”立秋低下头,不忍再说。南境军队奉命截断“登仙丸”的销路,谁知隐藏在药丸贩卖背后的势力超乎想象,南境村落多有全村皆是以此为生,凶悍群起与朝廷军队相抗,南境军队举步维艰;更有甚者,军队内部也多有变节之人,疑影丛生。宁星河便是在几日前的一次夜间出巡的激战中不明不白地被绊倒了坐骑,遭到围攻。据少数逃回去的士兵说,夜色中看见他掉下马背,当胸被砍中了一刀,混乱中不见了踪迹。天纵听完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住,根本无法镇定,立秋忙扶着他坐下,劝道:“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大膺全仰仗着您呢……”天纵手脚渐渐发凉,勉强安慰自己道:“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回过神来,当下便命宁星野带了洛北,立即动身前往南境寻找打探。天纵虽是留在宫中等着消息,却食不下咽、夜不成寐,更是无心处理政事;身心崩溃,任凭立秋怎样安慰,也提不起一点气力。瘫在榻上,心中残存的理智不停责骂自己:姬天纵,你如今乃是大膺皇帝,怎么能置国事于不顾、只为一个人的安危牵动全部心肠?快起来振作精神:窦氏贪墨之案要如何处置?西南封臣要如何收服?税制改革的章程又要如何拟定?……饶是如此,但这些他统统无法思考,整个身心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似始终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着吊在半空,不得喘息。他只能什么也不做,等着南境传来消息,宣判自己的命运。天纵睁眼虚虚地盯着高高的华丽殿顶,不敢去想,若星河真的死在南境,自己到底有没有力气活下去?想来想去,自嘲一笑:我啊,虽已尽力,却仍不是个合格的大膺皇帝,连那么一个人的生死也看不开。但命运却少有地待他宽厚了一次。痴痴傻傻地等了七日,终于等来宁星河一息尚存的消息。原来宁星河确实摔下马背,胸前中刀,但他力挫对手之后,明白若是此时拔刀,难免会失血过多;因此并不将刀拔出,忍耐着锋刃磨割的疼痛,硬是咬着牙逃进南境密密深林中,一路挣扎,靠喝雨水支撑着,终于回到军队大营。立秋一口气说完这些,继续禀道:“宁将军昏迷之前命人将他送回庆都,半路遇上宁统领与洛医官;洛医官已经处理了他的伤势,殿下勿忧。”天纵方才乍然惊喜,听到这一句,一颗心却又沉了下去。——你明知当初是为何被发落去南境,现在却不管不顾地急着回庆都,怕是要和我见最后一面吧?接下来的几天,天纵度日如年;待再次在宁家见到星河,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天纵换了侍卫常服,在宁星野引领下,再次匆匆迈进那扇熟悉的房门。在那张他们曾经缠绵得难舍难分的小榻上,宁星河闭着眼睛,面色苍白如纸,显得眼下的那颗泪痣红得触目惊心。宁星野轻声道:“御医说,大哥……已是没有办法了。殿下……请多看他几眼,臣告退。”四下寂静,只有星河短促微弱地呼吸。天纵小心翼翼地理了理他额前碎发,哑声唤道:“星河?”宁星河昏迷中似是呼吸一滞,眼睛并未睁开,但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话,但他胸前那道深深刀伤使得他说不话来。天纵在旁静静坐着,贪婪看他脸庞。宁星河应是匆忙间被送回定都,身上染血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更换。天纵瞧着他衣襟最里一层露出的一角,不由微笑,如从前一般对他戏谑道:“我给你的这件衣衫是外袍,你却怎么把它穿在最里面?穿着不难受么?”话音未落,自己便泪如雨下。天纵起身看向窗外:院墙之后,沉红的夕阳将要西下。屋外,是千疮百孔的江山;屋内,是奄奄一息的爱人。看着看着,他便茫然无措地如同一个小孩子,像是迷路到了尽头、像是做错了不得了的事,心里恐慌地直想嚎哭,却堵着发不出声音,不知如何是好。找不到出口,挣脱不开,他揪着心,只觉心脏越收越紧,眼看就要窒息了。——于是只好自己造出一个出口来。天纵毅然拔出佩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破口,随着血液汩汩流出,心中的堵闷仿佛得以解开。他将手腕创口轻轻压在星河唇上,缓缓以南墟语言低声念道:“以吾血注汝血,以吾命助汝命……”离开他血管的血液似是听懂了他的心意和祈求,忽然间热烈奔涌,挤进了宁星河苍白的嘴唇,使得那双唇渐渐恢复了从前的动人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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