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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绞在袖中:“第四害,则与船有关。”此言一出,哲翁与阿瓦果然显出兴趣。靳岄愈发肯定,北戎对自己没有造船和渡江作战能力,始终耿耿于怀。“碧山城郊有列星江江北最大港口。而在碧山城港口做事、造船、通航、运输之人,绝大部分是大瑀人。这些人若是没了,北戎若想再造能穿渡列星江的大船,至少要等上十年。”哲翁长叹一声,那张严峻而无笑意的脸上,破天荒地显出了勃勃兴致:“继续说。”靳岄点点头:“第五害,则是会伤北戎人的心。大瑀北戎来往极多,江北十二城中两国通婚联姻的人自然也不少。大瑀的丈夫,大瑀的妻子,或是同大瑀人生下来的孩子,该杀或不该杀?若屠城令真的下来了,谁又负责去区分什么人该屠,什么不能屠?在屠城中,谁又能保证不会伤到一个北戎人?”阿瓦转头看向哲翁:“他前头说的四害我都想过,但这一害确实出乎意料。”哲翁没理会他的打断,重复道:“继续说。”“前五害与江北十二城相关,后五害则直接影响北戎军队与天君的万世功业。”他神情严正,仿佛眼前并非异族宫殿,而是可让他畅所欲言的朝堂,“第六害,屠城定会令军纪懈怠。实际上,在中原大地上,千百年来土地数易其主,屠城、屠村之事史书都有记载。将士经历长期战斗,原本已极度疲惫,屠城令是发泄的开口,它确实令愤怒之人得到宣泄,但军中那些不愿意屠城的士兵和将领又如何自处?”阿瓦追问:“如何说?”“不想杀人的,却偏偏手刃千百人命,乐于杀人的,则把屠城当作练习。两类人还要回到同一个军营一起生活,隐藏的危机难以消除。”在他面前,哲翁和阿瓦已经完全听得入了神。而一墙之隔的贺兰砜看不到靳岄,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从未听过靳岄用这种方式和口吻说话,那仿佛不是他的朋友,不是他认识的大瑀质子了。“第七害,屠城会令天君染上一身罪孽。天君是驰望原的神子,降世是为了历练人间万事,神子终会回到天神身边,他不能带着罪孽与血债回去。”哲翁忽然朗声大笑,对大巫说:“这是你说的?”大巫苍老的眼睛盯着靳岄,凌乱的白胡子里藏着一个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然记住了。”靳岄朝大巫拱了拱手,又站直道:“第八害,屠城有损大瑀和北戎情谊。两国相邻,素有通商往来,即便江北十二城划归北戎,这商贾政事、说唱游乐,仍能来往。可一旦屠城,北戎与大瑀便成永世死敌,此伤如天堑深渊,永远不可弥补。”他忽然停住了,因为看到哲翁竟然轻轻点了点头。“第九害,屠城将令天君成为令人恐惧的象征。”“恐惧?恐惧有何不好?”哲翁出声问。靳岄想了想,回答:“大瑀有一句话,治国者不忘渔樵。渔人樵夫,身份低微,但若为君者能将至低微之人的生死、寒暖、贫富记在心中,百姓会敬重仰望你,而不必恐惧你。恐惧会生出怨怼,怨怼则带来动乱,所以,君应使民敬之,而非令天下惧之。”阿瓦完全忘了自己手臂的伤,竟然鼓起掌来。哲翁问:“第十害呢?”“第十害与天君的万世功业息息相关。”靳岄微微仰头,注视哲翁双眼,他此时此刻其实把自己想象成父亲靳明照,或是那位爱打他掌心又给他塞炒栗子的西席先生,“仰高者不可忽其下,瞻前者不可忽其后。百姓是长流水之源头,是万年木之根本。而天君好比大海汪洋,高天灿日,你有建立万世功业之心,水会永远流向你,树会永远靠近你。只有民心凝聚,才会有万世功业。屠城令若颁下,则民心俱散,基业崩塌。”靳岄一口气说完,静静等待哲翁和阿瓦的反应。哲翁眼睛微微眯起,一瞬不眨地注视靳岄,像狼注视自己的猎物。阿瓦鼓掌把伤口又弄裂了,他手上淌着血,却还兴奋不已:“阿爸,他说的可比龙图钦好太多了!不是,我们议堂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龙图钦那双眼睛也太老了。”哲翁笑道,“怎么就看走了眼呢?”靳岄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跪下。他记得“龙图钦”这个名字,当日在萍洲城与大瑀签订萍洲盟、指定要他当质子的,就是龙图钦。哲翁此时确实很想把龙图钦拎过来,先狠狠扇一巴掌。龙图钦在梁京见过靳岄,他说靳岄与靳明照确实一点儿不像,不仅胆小怕事,又没有伟略韬策,因病弱而显得苍白瘦小,总是被仁正皇帝几位皇子帝姬围在一块儿捏手揉脸,不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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