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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宜帝默然不语,静王所言,他岂有不知,只是过去从来不肯深想,亦不愿认错,而今为形势所迫,要改弦更张,又谈何容易。静王叹道:“事到如今,四敌环伺,自废武功,儿臣见到,但觉夫复何言。”他目光中有种极深的怅然,“不提朝中,只说江湖,外侮于前,武林门派世家之所以多选择隐居避祸,避世保身,皆因对朝廷已无信任,不愿徒然惹祸上身。昔年太祖建国,每逢乱局,便有琅環起而相助,而今山河有难,敢问琅環安在?”他言谈间,字字句句,都触及天宜帝的心病,偏又说的都是事实,难以驳斥,皇帝好不容易才压住火气,没厉声斥骂,森然道:“你倒仍是好大的胆子。”静王微微一笑:“父皇治理天下,就须面面俱到,殊为不易,儿臣不在其位,的确僭越了。父皇既已洞烛时势,认为不能放任下去,则儿臣所想所愿,自是与圣意相合。”天宜帝闻言,这才面色稍霁,静王却接着道:“只是父皇找我来,为的岂非就是这些事,也只有今晚,能容儿臣说上几句放肆之言,想来也再没有别人会对父皇说同样的话了,儿臣便再进言几句吧。”天宜帝冷冷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莫非想告诉朕,琅環并未辜负朕的信任,还是说,当年的事,你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还得朕从头给你解释一遍?”静王停顿一下,静静地说道:“这么长时间过去,琅環离散,昔年奉母后之命追随父皇的琅環十二令已然不复,曾经慷慨赴义的豪杰能才,有的身死,有的隐遁江南,信守当年与父皇之约,不过长江,儿臣也恪守承诺,在府中闭门不出。而今父皇愿重开此局,再定新约,儿臣自当从命。只是,还要再问父皇一句,您与母后结缡近二十载,真的相信她会叛国通敌么?琅環以家国为旨,又怎会听从背弃禹周的号令,当年之事,父皇心中,难道从未有过半点疑窦?”他所说的话,若是放在平时,只消一句半句,已足以令天宜帝龙颜震怒,但此刻听了太多,却反而怒不起来。他凝视眼前的静王,无端地想起早年先帝对嫡长孙极是喜爱,自己能由太子稳稳当当坐上帝位,洛湮华的存在可说从中起到助力。但回想九年前,即使抛却所有政事上的因素,琅環皇后江璧瑶所行所为,也远远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之后每当见到静王,心里就只余负面的情绪,原先有多看重爱护,而今就有多厌恨。此时此刻,眼前神态宁静的静王仿佛与当年那个悲愤的少年皇子重合在一起,依然在问同一个会触怒他的问题。天宜帝却由此感到了一些快意,即使经过漫长的时间,静王毕竟还保留着本性里的那一点痴心,并非不可捉摸,难以把握。想到这里,他的怒气就消了不少。他心里长久以来一直隐藏着一丝不愿承认的意念,是对这位皇长子的忌讳,他还记得十六七岁的静王初立在朝堂上的样子,记得臣子们目光中的认同与期许,仿佛在看着禹周的未来。那一刻,属于帝王的心术盖过了父子亲情,他觉得自己精心培养的竟似不是继承人,而是一个天敌。而今静王受了折损,却从未折服,不肯屈膝求告,但这样也好,若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折服的人,还能剩下什么意义与价值,有何资格辅佐帝业。他默然半晌,说道:“你母后所做的事,已有明证,不必再提了。琅環之中,直接受命于她行动的人多已身死,其余属下,朕可承诺自今日起不再追究责任。他们既然奉你为宗主,朕自然不会干涉,只是不能再用琅環二字。”说着喝了口茶,“若是你还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静王点了点头,他看到天宜帝眼中的那一丝怜悯嘲弄,快得一闪即逝,他心里只是淡淡地想到,母亲曾经的付出,终究是明珠投暗,不值得的。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些过往的苦心、痛楚、期望与破灭,也终于就此结束,无需再回顾。他略一沉思,说道:“只要信念仍在,是否以琅環之名,原也无妨。不过,儿臣还有三件事,望父皇允可。”天宜帝眉头微锁:“说吧,哪三件?”静王道:“其一,北辽与夷金遣武林人士入境侵扰,多涉政军,儿臣若要料理,难免在朝中军中需要有人配合,望父皇指定人选相助。”天宜帝颔首道:“可以,此为应有之义。”静王道:“其二,琅環本是武林宗门,襄助朝廷乃是出于大义,行事时仍遵循江湖规则,故而除非自愿,儿臣不会让他们入朝或入宫任职,也无需直接与朝廷官吏打交道,父皇觉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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