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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闭嘴!你这些话去哪里学来的?我送你去上学,就让你去学这些没大没小!”阿爸气急了——他像觉得自己必须做出表率,必须在此刻宣誓为这座村庄效忠,清剿他的女儿,这个违背了忠义礼孝的异教徒——他左右张望,从角落中抄起一支笤帚,一个箭步向楼梯冲去,“你等着!你等着!”
阿妈尖叫:“你干什么!”
阿爸已窜上楼来了,转眼她就只见在自己面前挥舞着的笤帚的残影,簌簌一声,笤帚打在她的大腿上,她闪身要躲,又一下来了,“就你是新新人,你读书明理!我们都是老封建!”使力的间隙,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骂着,“老辈人吃过多少苦!你以为你是怎么过上今天的日子?我们都是错的,你以为你就不是站在我们的肩头往上走的了?”
阿妈的身子重重地撞过来,嗑到窗台上,拦在了她身前,挥舞着的笤帚打到阿妈身上。
“你疯了!她就要高考了!”
楼下那些人说起风凉话来:“啊呀,好啦好啦,阿礼,小孩子嘛,我们不计较的。”
泳柔鼻子一酸,眼泪即刻涌了出来,她想不明白,从来令她感到安稳的后盾,眼前这个三口之家,好像一瞬间被瓦解了。泪眼朦胧间,她什么都看不清了,不知是怎样发生的——
阿妈歪倒了身子,痛苦地蹲下去了。
“妈?”她抹掉泪水,终于清晰起来的视线中,阿妈的裤管子里淌出了一行鲜血来。
鲜血流进了浓稠的黑夜里。
这浓稠的黑夜漫长得像完成时态的死亡,永远不会过去。
县医院病房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
阿妈醒来了。
泳柔呆呆地坐在床沿。
这次是谁死了?是她的弟弟,还是妹妹?
医生问,到底流产过几次了?阿爸嗫喏地将次数说了。
原来这件事长久地发生着,她从来不知道。
他们都走了。病房里只剩几张空床,半扇窗的夜色,还有她们母女两人。
阿妈的面色白得像纸,嘴唇干燥发灰,缓慢地眨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她坐在身边,好半晌,母女两人在永恒的黑夜中寂寂无言,阿妈忽然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
又过了半晌,阿妈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回学校,还要复习。”
太静了,静得母女两人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空气中有一把刀子在刮。
她们的声音哑了,因此刀子是钝的,凌迟一般地刮着。
泳柔说:“妈,你也想要个儿子吗?”
香妹摸着女儿的脸,哑着的嗓音细得像一缕悲怆的轻烟,“妈有你就觉得够了。妈是怕亏欠了你们方家。”
泳柔泪如雨下。为何是“你们方家”?她觉得自己被阿妈撇下了,也觉得阿妈好似无依无靠的风中芦苇,母女两人各自孤零零了。
“这叫什么亏欠?有个儿子就那么好?到底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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