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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环顾一周,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以长辈的口吻抓起张慕云的手说:“慕云啊,正因为我们是骨肉之亲,我更不能接替你的位置。虽然你自愿,弟兄们也无异议,可是,叔叔篡夺侄儿之位,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放?天下人岂不都要耻笑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向对我敬重,可你毕竟太年轻、太没有江湖经验了……所以,我要扶你上马,再送你一程……”
张慕云很受感动,哽咽道:“满叔,我都知道了,你是来救我的……”
朱云汉将酒重重地放下,桌面溅湿了一大片:“看在杨军师的份上,由你多活几分钟,我倒要听听一个心如蛇蝎之人死到临头如何替自己辩护!”
“心肠毒辣是投身绿林的先决条件,”张云卿说,“否则留下我对你全无益处。朱老爷不是要称雄湘西绿林么,如果你是菩萨心如何能成此大业?告诉你,你若想实现这愿望,第一个对手便是黄桥铺的张顺彩。以你现在的势力想一举吃掉张顺彩,恕我直言——那是痴人说梦。”
朱云汉、杨相晚吃了一惊,想不到一个才入绿林的人竟能说出这么有份量的话。杨相晚身子前倾:“依你之见,怎样才能吃掉张顺彩?”
“只有一个办法。”张云卿指着自己的胸口说,“留下我,并且给我以适当的扶植。俗语说一山难容二虎,我和张顺彩同为黄桥铺人,自然会相互觊觎,终至斗个你死我活。以敌制敌,这是最高明之策。你们可以趁我们争斗之际,大肆发展,养精蓄锐,待到张顺彩、张云卿两败俱伤时,再全面出击,这样岂不事半功倍?”
杨相晚笑道:“你既然早知会有覆灭的那一天,为何还要自己拉杆子?说来说去你还算是个人才,我劝劝朱老爷再给你一次机会!”
张云卿摇头:“我并没有说我会覆灭,如果早就做好失败的准备,只有傻瓜才去拉杆子。我认为张顺彩终会被我消灭,将来湘西绿林争霸战必在我与朱老爷之间进行!”
朱云汉一阵冷笑,从腰际摸出一把精制的勃朗宁手枪顶住张云卿的额头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现在兵没有一卒,枪不见一条,居然大言不惭要和我争高下。好,我今天放你一马,倒要看看你的能耐!”说毕,朝天开了三枪,枪声划破了山村小镇的寂静。
却说张云卿提着人头赴约去后,张亚口兄弟七手八脚将尹氏尸体裹在竹席里,抬到邻近山上的乱坟冈里埋了。
张亚口很担心,他是看着张云卿长大的,这家伙因在张光火家吃尽了苦头,成年后养成孤傲的性格,不愿受制于人,担心一旦不接受朱云汉的收编定难生还,同时他兄弟四个也要受到牵连。
四个人回到自己家里,提心吊胆等待。凌晨时分,三声枪响自黄龙桥那边的镇上传来,他们心中一惊。张四狗道:“顺路已经没命了,我们赶快逃命!”
张箩箩一吓,紧张得就要逃奔。张亚口毕竟经验丰富,很快省悟过来:“你们不用怕,刚才的枪声非常清脆,听人说打中目标的枪声尾音沉闷。我们还是耐心等顺路回来再说。”
又等了半个时辰,村外传来狗叫声,接着便是一阵风似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
这脚步声对张亚口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他慌慌张张准备迎接,就在此时,门已经敲响了。
果然是张云卿,大家松了口气。张四狗说:“刚才枪响,我们以为你没命了呢。”
张云卿一屁股坐在张箩箩为他搬来的椅子上:“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否则,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们的头?”
“顺路,他们鸣枪,莫非是因为你不愿归附?”
张云卿点点头,把刚才的经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并特意把自己的勇敢、机智渲染一番,说得四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到朱云汉最后羞辱他,张亚口插嘴道:“朱老爷说的也是事实,我们目下确是兵无一卒,枪没一条,兵倒不会成问题,关键是没有枪怎么?”
张云卿不以为然道:“自古成大器者,谁不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人,只要有志气,什么大事办不成?朱云汉那娘卖×的,靠祖上传下几条枪,我从心里瞧他不起!”
张亚口说:“当然,志气是重要的,可是,我们一把马刀、四把菜刀能跟人对抗?充其量只能去路口吓唬几个手无寸铁的人,弄点财物。顺路,其实你可暂时答应朱云汉,到他那里混一段时间,拖一批人枪出来,这样岂不更好?”
张云卿摇头叹道:“实不相瞒,起初我也是这念头。你们哪里知道,他手下的军师杨相晚是一个何等精明之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周易八卦、人情世故无所不晓。这个对手太强大了,在我们起事之初,不能野心太大,更何况洞口我们不熟,舍近求远乃是办事之大忌。”
张亚口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先搞倒……”
张云卿点点头:“你总算能捉摸出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得意,比起杨相晚,你差得远!”
张亚口红着脸说:“我没有和人家比高下。顺路,我们什么时候投靠张顺彩?一笔难写两个‘张’字,我们投奔他,他应该不会怀疑。”
张云卿说:“现在为时尚早,大家先安下心来,打好经济基础,待有了十来条枪,再去搞张顺彩不为迟。天不早了,各位回去饱饱地睡一觉,天黑后仍来我家集会。”
五个人各自散去。张云卿回到家,儿子张中怡已经醒了,醒来后就要妈妈。张云卿就把尹氏说的话向儿子重复一遍。张中怡听说母亲已被神仙接上天,便扑闪着一对纯真的眼睛跑到禾场上张望苍天。
张云卿冲着窗外喊道:“中怡,爹很累,不要叫醒我,饿了就去你二娘家弄口饭吃。”
张中怡叫张顺风的老婆“大娘”;“二娘”是张树卿的妻子,三兄弟各自成家后,张云卿与二哥家的关系较好。
张云卿实在很累,头一贴枕便睡着了,醒来时正是掌灯时分,他随便吃了点干粮,准备晚上“出朝”(抢劫)弄到东西再大吃大喝一顿。
天黑了一阵,哄儿子睡下,张亚口兄弟各自怀揣菜刀来了。他们一边抽着劣质旱烟,一边讨论今晚的行动方案。近来,这附近出了一位“黄大顺”,一些有钱人大多数已经被抢劫一空,张云卿最后决定,先去邻村谭家抢一位富农,弄点粮食、猪肉,解决眼前的温饱问题,以后再从长计议。
初次出朝,张云卿依张亚口之言,烧了香,拜了苍天,然后用锅灰涂黑面孔。正要出动,外面走来一人,敲门叫道:“这是张云卿的家吗?”
张云卿示意张亚口兄弟先躲进内室,自己从水缸掬水洗净面孔,待门外叫了十几声,才装做刚刚睡醒,问道:“谁叫我,什么事?”
外面说:“你让我进来,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张云卿将头悄悄探出窗口,借着外面的月光,见对方只身一人,且无凶器,遂开门放他进来。
来者二十多岁,个子不高,操本地口音,面貌似曾相识,可又叫不出名字。张云卿手中拖着马刀,边退边问道:“你是……”
“我是黄大顺大哥的下属,奉大哥之命,特来邀你入伙。”来者不亢不卑地说。
“黄大顺是谁?我并不认识。”张云卿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放下心来,“在我未弄清他的底细之前,我不能轻易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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